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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分钟前,羣玉坊温香阁的一个房间里,在一张铺着瑰色锦缎和狐皮毯子的贵妃榻上,坐着与这温香软玉的气质极其不搭调的齐孤鸿和章杳。
“衣裳要先换了,”齐孤鸿一边摆弄着几只瓷瓶,一边头也不抬道:“长衫会方便一点儿。”
章杳将房间环视一周,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齐孤鸿身上,这房间里就只有他这么一件长衫,两人对视一眼,齐孤鸿暗暗憋了口气,最终却也没办法,只得将自己的长衫脱下来递给章杳。
换衣服来穿……说起来这是件很亲密的事情,在齐孤鸿的印象中,他还是只有很小的时候曾与唐忌夜换过衣服穿,两个赤条条的孩子一边换衣服一边指着对方大笑,这种亲密的场面,会让两人立刻有种情同手足的感觉。
只不过,当对面的人换成章杳后,齐孤鸿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这种感觉的,他迅速将长衫脱下来时,章杳已经脱掉了他的军装裤子扔到齐孤鸿手边,两人也不做声,全然将身旁相隔不到一米的对方当成空气,自顾自地穿上自己的衣服。
于是,很快地,充满旖旎气息的贵妃榻上,这一次重新在上面落座的,是不光气质与这里不搭调,穿着打扮也透着说不出怪异的齐孤鸿和章杳,只见那章杳此时穿着齐孤鸿的长衫,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紧绷,胸口处的扣子系不上,就草草地袒着脖颈,因那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处,血已经渗透布料,印在齐孤鸿的长衫上,那血迹看得令齐孤鸿有些出神,他在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感慨。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敌人的血,染在自己的衣服上,齐孤鸿确定那是他的长衫,却不太确定章杳是否还是那个曾让他绞尽脑汁想要杀之而后快的仇敌。
章杳清了清嗓子,这才让齐孤鸿回过神来,此时的齐孤鸿也是一身怪异打扮,上身只剩一件白色背心,下身着一条军裤,这搭配看起来虽然比章杳稍稍正常一些,但那裤子对他来说有些长,拖在脚边,就好像是个不知从哪个弄堂里刚偷了身衣服跑出来的小混混。
“怎么样?”章杳挑了挑眉,努嘴指了指旁边桌上的茶杯,“可以了吗?”
齐孤鸿没有马上作答,他下意识地在怀中摸索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是换了件衣裳,“稍等,”齐孤鸿说着起身,有些别扭地在章杳前胸摸了摸,从他怀里摸出一枚瓷瓶,“还要……”
不等齐孤鸿说完,章杳已经应声道:“蛊引,要用瞿麻、知母和蛇戸草。”
所谓蛊引,顾名思义,其作用和药引有几分相似,为的是让同样的蛊发挥出最大的效用,而齐孤鸿所用的这种蛊引,是为了能让蛊在最短时间内发作。
在此之前的几次交锋中,齐孤鸿掌握到了一条规律——蛊只有在两人对弈的情况下最有效果,可一旦是长枪短炮的大规模战斗,加上对方敌人数量众多时,因阴蛊需要一定时间发作,阴蛊也需要特定的时间才能成型,这是他们用蛊对敌时,最吃亏的地方。
五族都有蛊引,且就像自古以来一蛊一解般,各家的蛊不同,蛊引自然也不一样。
而此时让齐孤鸿合不拢嘴巴的,就正是章杳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他说得那么稀松平常,却又如数家珍般数落,可是……他说的蛊引,明明是齐家的蛊引!
“我是了解过齐家的蛊,”章杳仍是那一脸淡然的神情,“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想,就算是齐家,也曾偷偷了解过其他几门的蛊,这一点没什么好奇怪的。”
的确,章杳对齐、唐、叶、金四门的蛊多多少少都有过一些了解和涉猎,而了解的过程和方式有许多种,比如文戚,当初章杳同意让文戚加入章家军,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通过文戚了解青螣齐家的蛊术,只不过,就像文戚正是因为不通蛊术所以才会投奔章杳一样,章杳所能掌握到的这些渠道搜集来的,多半只是一些皮毛而已,并未触及到各族蛊术真正的奥义,所以章杳只是对那些能记录在纸上的死道理略知一二,真正说起动手炼蛊,却从没成功过。
只是,齐孤鸿并不知道章杳只会纸上谈兵,他甚是警惕地望着章杳,如果章杳真的会下齐家蛊术的话,那么对齐孤鸿来说,情况将完全是另外一种局面,其复杂程度,根本是齐孤鸿在此刻这种危急关头不愿去想也想不明白的。
“我只是知道,”章杳一眼看出齐孤鸿的顾虑,“并不会下,也不会解,你不需为此担心。”
齐孤鸿并不知道章杳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也没时间为此犹豫过多,在两人目光博弈的当口,齐孤鸿已经端过了桌上的茶杯。
一杯清茶早已凉透了,零零星星的几根茶叶沉在杯底,叶片随着杯子的摇晃而略有起伏,茶是好茶,还没送到章杳面前,就已经能闻到淡淡的香味,若是不说的话,恐怕根本猜不到这茶已经被齐孤鸿下过了蛊。
杯子就摆在齐孤鸿和章杳中间的一方榻桌上,齐孤鸿刚将杯子放下,随着他的手轻轻从那杯子上拂过,蛊药已经洋洋洒洒而下,那是齐孤鸿刚刚拿出来的蛊引,轻飘飘地落在杯中,若不仔细观瞧,根本难以察觉。
但就在那么一秒之后,杯底的茶叶突然开始向一个方向转动,起初缓慢而后急促,与此同时,杯中竟然开始卷起一阵旋涡,茶水也随之变成青翠欲滴的碧绿色。
这颜色看起来虽然甚是怡人,若是呈现在草地或竹林中,想来定然会令人心旷神怡,然而落在这茶杯里,却让人打从心底生出一种抵触的感觉。
越是鲜艳的东西,毒性便越深,这一道理在蘑菇、毒蛇和女人身上,都曾得到过多次印证。
齐孤鸿的手就落在杯子旁,在那茶水打旋的时候,他轻轻弹了弹手指,弹出了藏在指甲里的蛊药。
“你怕么?”
如果是齐孤鸿的话,他觉得自己或许会怕,就算不怕,但多少肯定会有顾虑,毕竟,摆在这里的不是一杯清茶,是生死——如果这是会让章杳立刻暴毙而亡的毒蛊怎么办?如果齐孤鸿不肯给他解蛊怎么办?如果齐孤鸿给章杳下蛊只是利用他来对付日本人,待到事成之后,这蛊便会要他性命怎么办?
可能性有千百种,只看章杳会不会往那个方面去想罢了。
而当齐孤鸿这样问着章杳的时候,章杳虽然凝视着齐孤鸿的双眼,可是在他眼中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身影,章杳看向那目光的深处,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章杳还记得那个人。
当齐孤鸿说需要章杳他们帮他去救一个人的时候,或许叶君霖猜不出来此人是谁,但章杳和金寒池都同时猜到了,甚至于,章杳可能还比金寒池更快。
章杳忍不住摇头苦笑,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环环相扣至死不休,章杳对唐鬼的印象,仍停留在那个家伙被自己埋在地下之后,自断左臂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样子,虽说早就知道唐家人有遁地之能,可那模样直至今日回想起来仍是让他觉得悲壮。
不奇怪的,章杳摇摇头,的确不奇怪,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理解齐孤鸿的感受。
那种为了救自己甘愿被埋进坟墓里的家伙,怎么能对他置之不理?
“没什么好怕的,大局为先,我们的恩怨还不急于在此刻就要了结,毕竟,你我都知道我们各有更多的事情还需要对方发力,更何况,”章杳一边说着,一边举起茶杯,“后果如何,章某皆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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