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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道士遥远皇城门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殿下,咱们出发?”
瑰流心绪飘远,嗯了一声。
京城街道无人,马车一路奔驰出城,这之后的车程便有些遥远和颠簸了。
车厢四角皆放着炭盆,炭火烧的正旺,加之厚厚车帘密不透风,所以车厢比较闷热。瑰流脱下狐裘,打算推窗透透气,忽然停住伸出的手,转头问向瑰清,“冷不冷?”
依旧是清冷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想开就开便是。”
瑰流忽然注意到她怀中的黑猫有些发抖,而瑰清又将它抱紧了些。
这时候,他才发现瑰清脚边的火炭没有燃起来,是佣人粗心还是方才上车的时候被风吹灭了?那一刻,他有些无奈,这个小妮子,冷你倒是说啊,非要故作清高的说一句:“想开就开便是”。
瑰流将自己盖腿羊毛毡子盖到她腿上,在把狐裘披在她肩上的时候,他看见自家妹妹面无表情的脸庞微微动容。
可是他觉得车厢内实在闷热,再加上一路颠簸晃荡,怕是再待一会儿都要晕厥过去。和瑰清说了一下,他就掀开帘子踩着栏杆跳到车顶,干脆找个能够靠着的地方坐下,寒风迎面,将一身闷热吹散,也吹散了他心中的一些阴霾。
马车行驶在一条积雪消融的泥泞小路,两侧大山环抱,连绵不见尽头。
这个身穿缟素,满身满头皆白的男人,双腿盘坐,轻轻哼唱那首曲调,他的声音悠悠扬扬,如黄鹂在桃花上婉转轻啼,是那般的悦耳动听,却莫名带着悲伤。
哼唱过后,他双腿盘坐,怔怔无言。
陈鹭瑶的家在哪里,有多远,他没去过,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里离京城很远很远,道路很难走,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每年春天的时候,房舍后会有一颗好大好大的山桃树,花上有黄鹂,花开艳如血。
他不知道当年陈鹭瑶和家里吵架后离家出走到底走了多远多远的路才来到京城,但是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开始一人在外闯荡,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之后的日子又被吴佩弦训练成一个伪装极好的杀手,这期间也一定很苦。等到了宫里,她又是因为新来的而总被那些资历较老的宫女排挤,即便有段时间侍奉过太子殿下,但她更是成为了她们眼中嫉妒的对象。
那时候的瑰流,欠下无数薄情债,多少豪阀女子和大家闺秀他都不在乎,更何况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宫女?
即便后来他和她在琼林花苑误见,往后的荒淫龌龊的岁月里,他也从未如何将她放在心上。
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出身的女子,却早早殒命,祸事甚至牵连到了父母。
那天在光阴长河亲眼见到她一点一滴的魂飞魄散,他哭的直不起腰。在那很久很久之后,当他清楚见她牺牲性命保全父母和自己的事实,当他从吴佩弦口中听见陈鹭瑶的父母已经死了,当他知道陈鹭瑶的死是无用的,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崩溃了。
陈鹭瑶最后一次短暂回家又离家的时候对父母说了些什么,秦芳不知道,年轻道士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个撑伞女子撒了个弥天大谎,说自己这么多年带回来了好多不同地方的泥土,给房舍后的山桃树添上,马上就回来。
失踪七八年的女儿好不容易回一次家,短暂停留后又消失不见,那对老夫妇直到死也再能没等到女儿第二次回家。
沿小道驶进一处小村落,马车放慢速度,最后在一处破败不堪的泥土胚房前停了下来。
大门贴着的红底春联还是去年的,饱受风吹雨打,已经剥落一半。
今天正月初一,给这户人家换上一副新春联,一对身披缟素的男女走了进去。
陈鹭瑶还有父母,全都葬在房舍后那颗山桃树下。
今年春天,山桃艳如血,可是人面已经不在。
这对男女敬过香,男人蹲地上开始添土。
他缓缓解开每个锦绣袋子。
这一路南下游历,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要带走当地一把泥土,绿带城,青钱城,杏花镇,霜花城,梵柯山,甚至儒家稷土书院,他都悄悄带走一袋泥土。
只因她最后告别父母的时候,说的那句:“女儿带了好多好多不同地方的泥土,先去给屋后的山桃树添上,来年春天的时候肯定更好看。”
那个身穿缟素的男人就那么蹲在地上,将一袋袋已经看不清的泥土倒在坟上,轻轻拍打铺平。
他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细细呜咽的声音从指缝渗出。
陈鹭瑶,下辈子再不要喜欢我了,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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