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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心病难医三（第1页）

“很快，行动宣告结束，我们和地方部队虽然都有人受伤，但并没有造成人员死亡，可以说是打了一场相当漂亮的战役。可就当我以为一切都能像往常那样顺利结束的时候，我得知了一个巨大的噩耗：那名冒死搜集情报，忍辱负重的治安官卧底，在战斗中牺牲了。”

“我一开始没想那么多，只是跟其他人一样对牺牲的英雄进行悼念。可当后来我查看作战报告的时候才知道，他正是牺牲在了那个楼梯的位置。他本想将毒贩们引到后门，然后通过楼梯向上移动后，再跟我们或是其他治安官取得联络，可由于我派人守在了楼梯的位置，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只能假装还击，然后再寻找别的逃跑机会。可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就被救人心切的我用爆炸物给堵住了退路。最后报告上的死因是死于爆炸物的破片和钢珠，那正是我的所为。是我的鲁莽，导致了一名英雄的陨落。”李市员说到这时已经泪流满面，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那里无声地哭泣着，像是一个没有喇叭的八音盒。

“得知此事的我主动向上级承认了错误，我对他的牺牲负有直接责任，不能让这位英雄死得不明不白。上级领导非常愤怒，决定狠狠处分我，给地方一个交代，我对此表示服从，没有任何异议。但我的老领导念在多年的战友情谊和我参与了那么多出生入死的任务，在上级领导面前据理力争，力排众议，拼命的想要给我留一口饭吃。最后在他的周旋下，我从被部队开除，变成了去另一个城市转业。”

“就从那时候起，我患上了严重的应激性创伤综合症，只要一拿起枪，我的手就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怎么都停不下了。我的内心深处排斥武器，害怕再次夺去别人的生命，恐惧另一个家庭因我而支离破碎......从部队离开之前，我得到消息，那位英雄的家属会来接他的骨灰走，因为他是外地人，根据家乡的习俗，要回去安葬，落叶归根。”

“这给了我一个向他们家属当面道歉的机会，可部队和地方都不允许我这样做，害怕我的出现会刺激到他的家人，给他们带来精神伤害的同时，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发生。但我自私的选择了在骨灰交接仪式当天，偷偷来到了现场，因为我无法忍受自己良心的谴责，像个懦夫一样，没有顾及英雄家属的感受，只为了能让自己好受一些。当时我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望着这一切，我清楚的看到，前来领取骨灰的家属，正是苏晨的母亲。”李市员擦了擦流淌进嘴中的泪水，捏了捏自己已经通红的鼻子。

“尽管刚才相遇的时候，她看上去苍老了不少，可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因为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当时她捧着骨灰盒，万念俱灰的神情。我本打算当众跪下向她道歉忏悔，可结果却又做了逃兵，没能鼓起勇气，丢掉了最后的尊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指引，她竟然在人群当中一下子就对上了我的目光，这一瞬间她就明白了，我正是杀害她丈夫的凶手。当时的我像根木头一样，大脑内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呆呆的望着她；而她呢，同样没用任何行动，只是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终于我没能承受这种对视，低头移开了目光，而当我重新抬起头时，她已经带着骨灰离开了，从始至终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就这样，我被分配到了一个遥远边境城市的治安局。那里的局领导要给我安排一个闲职，让我到岁数老老实实退休算了，可我迈不过自己内心当中的这个坎，我主动申请调到基层前线去，去执行那些危险的任务，尽管局领导一再的劝阻，但在我的坚持下也只好无奈的同意了。就这样，我始终在与罪犯战斗的一线工作，久而久之，我立下了一些功劳，但也受了很多伤，更得罪了不少人，不过我都不在乎，我觉得这就是我的赎罪之旅。”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自然也断了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念头，打算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算了，如果能够侥幸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那也算死得其所。可由于我一直拒绝晋升任何职级，局领导觉得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变相的奖励我，将我调到了高森市治安局，工资和待遇都比之前翻了一番。更凑巧的是，当时高森市正在评选‘高森市十大杰出青年’，而我刚刚结束了手头的一个案子，于是局领导就瞒着我，偷偷向市里申报了这项荣誉。等到名单公布的时候，我傻眼了，却发现已经推脱不掉了，没办法，就只能稀里糊涂的戴着这顶帽子。这就是我的过去，我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不可能再出现任何的波澜了，直到车祸发生的那一天，我在单位门口遇到了你们三个奇怪的大学生......”李市员拿起身旁的矿泉水一饮而尽，就仿佛里面装的是高度白酒一样。

“那......我刚才听到她打了你，这......算是将愤怒发泄出来了么？”卜维珏斟酌着说道，希望自己的话能将李市员引导至好的方向。

“我跟她说了关于苏晨的事情，讲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虽然这么做有些残忍，但她有必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而且我还告诉她，发生车祸的时候我也在车上，却没能保护好她女儿的时候，那瞬间她的情绪崩溃了，给了我一耳光。”李市员又端起了饭碗，可筷子却始终没有再次落下。

“她可能对我的旧恨还没有消失，现在又添了这一笔新仇，但我无话可说，确实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三个，我欠那对母女的怎么也还不完，而现在，我又欠了你们一笔债，一笔透支了你们未来的债。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跟你一样，将这件案子彻底的解决就是我唯一活着的目的。我就算拼了命，也要还他们母女一个公道，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曾经夺走了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如果现在能重新给她们一个有希望的未来，我死而无憾。”

听完这一切的卜维珏没有再说话，他站起来走到李市员身边，准确的从他的碗中夹起了最好的一块肉，然后放到自己嘴里嚼了起来。李市员一开始还有些纳闷，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能看见了？”

“嗯，能了。”卜维珏嚼着肉，含糊不清的说到。

“什么时候？”李市员睁大了哭肿的眼睛。

“就在你竞选‘十大杰出青年的时候’。”卜维珏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李市员被他搞得又气又笑，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面有着说不出的畅快，他有些感激地看着卜维珏，这个少年不但肩负着同样的重担，并且还试图化解自己的心结。“你把我最好的一块肉给吃了，怎么赔给我？”

“那好说，等事情结束了，我请你们吃饭。”卜维珏承诺道。

“我们？还有谁？”李市员像是没睡醒一样。

“苏晨，她妈妈，宋唯亦的父母，张医生，还有那个小护士，全都叫上。”卜维珏坚定地说道。“我们来书写一个最好的结局。”说完他就风卷残云一般的开始了进食，速度与刚才目盲的时候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李市员见他这副饿死鬼托生的模样，忍不住劝道。

卜维珏头也不抬地回答：“吃完了还要干正事呢。”

“你要干什么？”李市员不解的问道。

卜维珏挺起了胸膛，似乎是在凝聚力量，然后郑重其事的说道：“你已经面对你的恐惧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吃完了饭后，重见光明的卜维珏再次来到苏晨的病房，不过这次他没有进屋，而是将苏晨的妈妈请了出来，再次当面向她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晨的母亲全程没有说话，可当最后卜维珏向她保证一定会还苏晨一个公道时，这个坚毅的女人眼中泛出了泪花。不过卜维珏所说的“面对恐惧”，可不是指苏晨的母亲，他和李市员偷偷下楼，本就蹒跚的步伐因为害怕而变得更加缓慢。终于，他们来到了医院太平间所在的楼层，卜维珏要在这里，当着宋唯亦的面，去亲口告诉他的父母，那个残酷的真相。

来到楼层后，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对落寞的身影，执着地坐在太平间的门外。卜维珏感到内心一阵绞痛，他能忍受痛苦降临在自己身上，却无法承受他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他看到宋唯亦的父亲沉默不语，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着香烟；而宋唯亦的母亲则趴在太平间的大门上，抽泣着对躺在里面的儿子诉诸衷肠。卜维珏感到有些眩晕，受伤的左腿仿佛承受不了眼前的这一幕，颤抖着像是随时都会折断。

站在他背后的李市员看到浑身哆嗦的卜维珏，正欲上前扶他一把，可没想到下一秒，卜维珏就用超人般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身体的排斥，他要去面对自己的责任，只要过了这一关，他就不需要再给任何人交代。

“叔叔，阿姨。”卜维珏的声音不大，但是在空旷的走廊中却听得异常的清楚。

宋唯亦的父母无比惊讶的转过头来，当他们看到卜维珏时，惊得下巴都要掉在了地上，自从儿子出事以后，学校方面除了系主任和导员来进行过探望和慰问以外，还没有任何一个学生过来表达自己对宋唯亦的关切。宋唯亦的父母都认识卜维珏，他们经常听宋唯亦谈起这个人，知道这是儿子的死党。宋唯亦的母亲走过来一把就将卜维珏抱住，她的情绪再次决堤，抱着卜维珏开始放声痛哭。

卜维珏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明白宋唯亦的父母认为自己就是来吊唁的，并没有将发生在儿子身上的事故与自己联系在一起，这让卜维珏更加难以开口，去告诉他们这个悲伤的事实。宋唯亦的母亲抱得有些紧，这让伤势未愈的卜维珏面部微微有些扭曲。

好在宋唯亦的父亲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他走过来将自己的老婆拉开：“你冷静点，这孩子几乎是遍体鳞伤，你的动作幅度太大了。”接着他又朝着卜维珏问道：“孩子，你是怎么搞成这幅样子的？”

卜维珏的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他尽可能的保持着平稳的语气说道：“叔叔，阿姨，对不起，宋唯亦的死，是我的责任。”

一听到这话，宋唯亦的父母如遭五雷轰顶，片刻的震撼过后，宋唯亦的母亲就发疯似的要扑上来抓住卜维珏。卜维珏不避不闪，甚是有些希望对方能够通过暴力来宣泄压抑已久的情绪，他认为这样做就可以减轻一丝他们失去至亲的痛苦。

而宋唯亦的父亲再次展现出了难得的冷静和睿智，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妻子，低声说道：“你别激动！我们听听这孩子怎么说！这里面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然后他强忍着怒气，对着卜维珏说道：“我们跑遍了高森市所有相关的部门和单位，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你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唯亦的父亲声音沧桑而又绝望，如同一只在迁徙的道路上，弄丢了孩子的大象。

卜维珏咽了口唾沫，开始用沙哑的声音，将整个故事从头到尾的讲述给宋唯亦的父母听。虽然内心当中非常的忐忑，但卜维珏没有选择避重就轻，他选择如实交代了宋唯亦是被自己卷入整件事情的这个事实。在漫长的讲述过后，宋唯亦的父母知道了迄今为止关于儿子的所有真相，说完这一切的卜维珏将头深深的低下，不敢看他们的眼睛，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承受那海洋般深邃的悲伤。

突然，宋唯亦的母亲像是崩溃了一样，她神志失常一样的向卜维珏冲了过来，速度之快令她身边宋唯亦父亲都没有反应过来，卜维珏身后的李市员更是鞭长莫及。卜维珏虽然害怕，但却坚定地没有躲闪，他选择承担自己的责任，任由这位心碎的母亲发落。

可令卜维珏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宋唯亦的母亲无比温柔的抱住了自己，她轻轻地抚摸着卜维珏身上肉眼可见的伤口，心如刀绞的问道：“孩子，受了不少苦吧？”然后她就像是卜维珏的亲生母一般，将这个被命运摧残的体无完肤的孩子深情的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为这孩子破碎的心灵送上了此刻最需要的慰藉。卜维珏感受着如同太阳般的温暖，这一路走来所有的痛苦，悲伤，委屈，心酸，都在这一瞬间化作眼泪夺眶而出，被慈爱所包围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融化，即将迈向璀璨的新生。

“我不值得您这么做，是我把最好的朋友卷入了与他完全无关的事件，才导致他丧生的，我是罪人！是凶手啊！”卜维珏泪流满面的说道，他用最后的力气克制住自己的声音和表情，努力装出像往常一样的心如止水。不让别人看到他崩溃的模样，是这个少年最后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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