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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瑾没搭理她,那边老太太听得清楚,扶了丫鬟的手颤巍巍挪步子,接口便说:“咱们又不是新起来的人家,什么都得置办新的才能跟人宣扬体面。”
这话有讥讽蓝如琳那一身簇新大袄是暴发户穿着的嫌疑,然而老太太最近精神不济,也未必是讥讽她,随口说一句罢了。蓝如琳却眼神一冷,抬了下巴,伸手扶一扶鬓边光灿灿的垂金流苏,转开脸去。
老太太眯着浑浊老眼瞅了瞅屋中众人,“四丫头呢,怎么还不到,再派人去催催,这都什么时辰了。”
金鹦回禀说:“您老人家忘了,才刚和您说过,四丫头闭门念佛,给咱们全家祈福呢,不出去逛门子了。”
老太太脸色暗了一暗,沉默了一会,最终挥手道,“走吧,她不去就算了。”
金鹦银鹦一左一右扶了主子,慢慢挪出延寿堂,老太太走得慢,用了好大一会才到院子里上车。如瑾和蓝如琳坐了另外一辆车,后面丫鬟婆子们又挤了两辆,另有粗使的婆子跟车行走,到了外院又跟上一众仆役护院,一个车队乌泱泱出府而去。
蓝如琳不愿意和如瑾对坐,遂掀开车帘,将窗板开了一条缝朝外看。借了那缝隙如瑾隐约看见护院里头崔吉的身影,这些日子出门,都是他跟在车边,杨三刀留在宅子护卫。经了那一日在绸缎铺子里和长平王的别扭,这几日如瑾没用他,也没真如自己当时所说,将他们一众人都遣回去。
她刻意不去想那日的事,只因每次想起都是一团乱麻,脑子乱乱的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决定也做不了,索性搁置一边冷着,只当一切没发生。崔吉今日跟着车行走,如瑾由他去了。
想着这些,如瑾都没发觉自己眉间笼了一层淡淡的愁色。蓝如琳看了一会觉得冷,关了窗板放下帘子,回头时正好看见如瑾微蹙的眉尖。
“三姐姐愁眉苦脸的做什么,恨我比你先出嫁么?此事的确是妹妹僭越了,抱歉。”
碧桃和香蕊跟着主子伺候在车门边,听见蓝如琳的话,碧桃皱眉瞥了她一眼。如瑾却是连看都没看她,只半阖了眼睛靠在软垫上,淡淡道:“你心中不平,才要用这些挑衅的言语寻找慰藉。这些话与我倒没什么影响,只是你每说一次,得不到预想的回应,心中不平只会更深,何苦呢。”
“我不平?我有什么不平的?!”蓝如琳声音陡然有些拔高,指了指髻上赤金垂苏月牙钗,“这些日子我所穿所用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一支钗抵得上你满头的首饰,还没过门已经是这样的体统了,日后好时候多着呢,不平的恐怕是你吧?”
如瑾微微张眼瞅了瞅她,随即干脆闭了眼睛,寻一个舒服的姿势歪在软枕间歇着了。那淡淡的一眼只让蓝如琳感到憋屈,仿佛自己说了一大通话什么效用都没有,人家根本不当一回事。眼见着如瑾悠然闭目假寐,呼吸越发绵长,鸦翅般的睫毛纹丝不动,在玉色肌肤上投了淡淡青影,似春燕掠过水面留下的浅黛浮光,蓝如琳一口气憋在胸口,再也没了发泄的地方。她恨恨扭过脸冲了车厢板壁,到底气恨难平,手上尖利的指甲无意识的抠那上头铺挂的锦帘,转眼间抠破了一个洞,露出里头垫放的厚毛毡来。
“你心中不平,才要用这些挑衅的言语寻找慰藉。”不知怎地,如瑾的话不断回响在她耳边,让她一路上都没法平静心绪,越来越烦躁。
蓝老太太回娘家之前并没有和刘府任何人打招呼,只在车队行到半路的时候派了几个仆役婆子赶前去报信,刘府门房的下人看他们穿得体面,又听说是襄国侯府的人,不敢怠慢,立刻一路通报进去。
刘府现任家主为四品虎牙将军刘衡海,靠祖荫被封赏的虚衔,手上并无任何兵权,祖父曾在边关抗击外虏,从他父亲开始就是蒙荫了。如今家中只剩老母健在,就是蓝老太太的嫂子刘林氏。
刘衡海早知襄国侯府进京,但两家多年并无走动,和陌路也差不多,他便没上门去攀亲,只和京中其他官吏公卿一样对蓝家不闻不问。今日正在书房闲坐,猛然听得下人来报襄国侯府老太君到了,刘衡海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紧回内宅通知母亲。
刘老太太年近七十,身子倒还硬朗,脑子也不糊涂,听了儿子的禀报立时笑道:“你姑母来了,还愣在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开门迎进来。”
刘衡海一见母亲笑容,也随即反应过来,知道这门亲眷是实打实躲不过去的,摇头笑了一笑,出去安排下人迎接了。刘老太太便让丫鬟们去各院知会,让儿孙们都到前头来见亲戚。
于是蓝家马车来到刘府门口的时候,刘衡海带了一众下人亲自到门口迎接。蓝老太太这一路竟然没睡着,一直精神很好,到底看见这个阵势颇为满意,笑眯眯让人将车赶进了刘府。
刘府院落不大,马车进了大门便不能再往前走了,刘衡海亲来到蓝老太太车门边扶姑母下车,笑说:“姑母慢着些,侄儿给您引路。母亲她闻听姑母回家欢喜非常,要不是腿脚不灵便,早就接出来了。”
蓝老太太通身靛蓝宝石纹妆锦大袄,姜黄羽缎面貂绒斗篷,喜庆又庄重,面上特意施了脂粉遮掩病色,精神抖擞的走下车来,让人一眼望去就是个富贵老夫人,自然想不到她昨夜还在床上留着口水昏睡。
在车下站定了她先上下打量了刘衡海几眼,笑眯眯道:“是海哥儿?也快二十年不见了,险些认不出来。”
刘衡海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当家这么些年,家里家外谁不尊敬,如今被蓝老太太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叫小名,他竟也没恼,依然执晚辈礼恭恭敬敬的对答,“多年不见,一家人着实惦记着姑母,今日能重逢真是大幸,外头风冷,姑母快随侄儿进内院暖和去吧。”
蓝老太太对他的恭敬很是满意,让丫鬟搀扶着慢慢往前挪,这些天总在床上躺着她走路速度自然慢得很,刘衡海就随着她的脚步慢慢引路,未见半点不耐烦。如瑾下得车来跟在后面,隔着帷帽观察刘衡海半日,发现这位素未谋面的伯父言行举止甚是有度,虽然做的是小辈样子,却只是恭谨,并不谄媚。
刘家院子不宽敞,外边两进房屋是刘衡海的书房兼会客之所,再往里便是内宅院落了。刘老太太住的院子距离外宅不远,进门一道百福影壁,绕过影壁,满院子的花树被松柏围着,几棵梅树盛开,夏秋几季的花木用棉布皮毛裹着抗寒。抄手回廊里一众丫鬟迎上来,有的前来引路,有的进去回禀,有的到屋门口打帘相迎。
蓝老太太还没挪到屋门口,屋里一众丫鬟媳妇已经簇拥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出来,藏青色十锦妆花长袄,通身并无太多装饰,只发上插了两支赤金宝石簪,抹额中央嵌一颗褐绿猫眼石,然而气色极好,富态尊贵。她往屋门口一站,蓝老太太因病而略显佝偻的身板立刻被比下去了。
“妹妹回来了,来屋里坐。”刘老太太含笑招呼。
蓝老太太将背脊挺了挺,也面带笑容看着嫂子,一步一步穿过回廊,来到正屋门口。刘老太太上前携住她的手,于是两位老人便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室内。
五间高屋,次间是日常宴息会客处,上头陈设着一张红木雕花大罗汉床,床中间圆角矮桌,古朴典雅,两位老太太一左一右上坐了,刘家晚辈们便上前去跟蓝老太太行礼。蓝老太太兴致极好,命丫鬟将准备好的礼物红包都赏赐下去,尽显长辈慈爱。
刘衡海坐了下首第一张椅子,一个与秦氏年纪相仿的太太便将如瑾和蓝如琳两人往刘衡海对面让。
如瑾笑着推辞,半低了头谦卑含笑,朝那太太道:“晚辈初来不懂礼数,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罗汉床上刘老太太遂笑道:“这是妹妹的孙女吧,见了妹妹光顾着欢喜,倒忘记让这两个孩子认亲了。枫儿她娘,你带着认认。”
适才那太太便含笑道:“好孩子,我是你大伯母。”指了旁边两个三四十岁的太太道,“这是你二伯母、三婶娘,原不在京里住,临到年底,一家子回京来过年的。你二伯和三叔去外头见朋友了,并不知道你们要来,不然怎么也不会出去。”
本该称呼表伯母表婶娘的,大概是为了显示亲热,对方将表字尽皆省略了,如瑾便也跟着这般称呼。
从刘老太太和刘衡海开始,如瑾姐妹两个一一正式行礼拜见长辈们,然后大伯母李氏又叫了后面一众姐妹兄弟过来,与她们各自见礼认识。刘老太太赏了一对珊瑚手钏给如瑾姐妹两个,三个伯母婶娘给的也各自都是钗环首饰,显然是因蓝家一行来得突然,她们没工夫准备礼物。
如瑾一边与人见面,一边仔细梳理。刘家三房,只有长房刘衡海蒙荫袭在京都,二房在边地任一个六品随军小官,三房却只是捐了一个虚衔官职,靠田产商铺过日子。长房一儿一女,儿子现下不在家,女儿就是那日所见的刘雯。二三房子嗣多些,统共七个女儿四个儿子,除了三个已出嫁的,剩下四个女儿都在这里,穿戴打扮都是普通,但看起来模样性子都不错。那四个儿子里唯有一个十七八岁的样子,其他三个还都是孩童,被乳母牵着抱着,只知嬉闹。
大点的男孩名叫刘景榆,族里行二,是二房长子。生得魁梧个子,国字脸,长眉大眼,仪表堂堂。见了如瑾姐妹咧嘴一笑,抱拳道:“三妹妹好,五妹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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