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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笑时,斜瞅玲珑一眼,那眼中偶露寒光,甚狂甚骄之极。
玲珑见此,不禁一个寒颤,但是在这个当口儿仍要硬着头皮,上前如茗儿般恭贺一番。
“侄女,你也喜欢我这画?”明月拿眼又瞧,却丝丝露出不屑来。
“怎么不喜欢,真爱绣的人,见到绝世稀品,怎能不叹!若我母亲在此,也定喜欢。”这真话脱口而出,玲珑惊觉莽撞,忙掩嘴另道,“百合之相,个个皆真,比那草野泥土中生根的东西还多出几分神韵来,姨母大喜!”说着就急忙弓腰作贺。
“姑娘,还缺一样东西,所以我这画离那‘神’字,初看在咫尺,再看却是有万里之遥了!你可愿帮我想来?”明月睨眼道。
“姨母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来,玲珑没有不从的。”玲珑斩斩道,只是口中虽如此言,但心下却战战兢兢,不知明月布下什么局让她跳。
“这‘真’字到‘神’字,虽只有一字之差,但那意境差别何止天上地下,所以我愁苦!你可知这十多年,我在何处云游?”明月大眼突睁,定定瞅着玲珑。玲珑听话锋突转,不知其意何在,只得接话道:“侄女不知,还望姨母赐教。”
“我吃尽了天底下所有人都没有吃尽的苦!我的马瑞文,锦衣玉食还在言苦,我倒觉得好笑!”明月道,“那电闪雷鸣,无处可躲的时候,我无立锥之地,心中惧怖之情你可以想象有多浓烈!但我立下誓言:只要一息尚存,绝不妥协!那漫天雪花,寒浸肌骨,绝而又绝,不知前途为何的时候,我却丁点不弃!苦熬苦等,旁人一定觉得万般无奈,但我仍然站定如故!这就是我明月!”说完大笑,笑中血泪之意不禁透出苦寒来。
“我在昆仑山苦苦修行了一十五年,无人无兽无草,无天无月无日,我把来世的寂寞都受尽了!这老天难道还要让我明月可怜兮兮面对失败吗?”说着现出癫狂之态,玲珑警觉,茗儿惊惧,二人都不知如何是好,却又不敢贸然跑开,只得心中躁躁然,隐忍等着。
“别说是锦衣玉食,就是好饭好食也觅不到半点!我日夜踽行,劳碌疲累,但我想,那时你母亲必然是在锦绣的床褥上养尊处优呢!”明月已说到极怒处,厉厉瞪着玲珑,这眼中仿佛万把刀光,欲把这女凌剐了才痛快,“我想那肥鸡素鸭、浓汤香粥一样样端来,她必是挑三拣四,横竖搅扰!这毒女,有燕南春惜护着,怎能不娇滴滴!”此处,明月之声已炸辣辣起来,怨毒之气漫漫弥漫了这一室。
玲珑听此,惊悚悚,想这明月怎么恨我母亲到这个地步,她此时已渐失理智,我应当叫马瑞文过来才妥。
如此想着,便不顾明月盛怒,冷不防,一下掀开帘幕,冲出百米开外,速速奔往瑞文住处。
所幸瑞文就在寝处并未出去,玲珑见到,把话草草一讲,这马瑞文也特别吃惊,三步并成两步,飞速往明月处赶来。
瑞文掀帘进去,只见茗儿张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那明月已经瘫倒在地,抽搐成一团了。
马瑞文一下抱起明月,搂在怀中,喃喃低语,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婴儿。一番哄抚下来,明月终于安静,马瑞文示意玲珑茗儿二人退出,他自己则把这个刚刚平静的人儿搂在怀中,眼中滴泪,嘤嘤哭起。
玲珑茗儿不好违逆了庄主的意思,知礼地退了出来,此二人在廊下静静站了一回,听里面马瑞文哀绝之音不断,知道此处不便久留,就互相看了一眼,到前边去了。
这里只听马瑞文道:“你本不必如此,这样难为自己又是何苦?”边说边舒掌送气,帮助明月定神熄怒。如此顿饭工夫,明月的脸色渐渐恢复过来,抬眼定定地望着瑞文,那大眼中尽是泪光。
“为了燕南春,你这是何必!”马瑞文轻轻道。
“这十五年,你为我煎熬,又是何必?”明月反问。
“你既知道我煎熬,怎么又忍心?”瑞文问。
“因为你不是燕南春,我为何要在意?”明月斩斩道。
“因为你不是望舒,燕南春为何要在意你?”瑞文也问。
这话让明月又眼泪横流,“他已不在了,所以在意不在意,我何必较真?等我也不在的时候,你也别较真我对你在不在意,这样岂不好?”
“若你想这样,我十五年前就可以成全!但既已到今日,这余生,明月,我不怕你负心!”马瑞文道,其眼中也蕴着泪来。
二人如此这般计较一番,明月见马瑞文长须下尽是枯瘦的脸,心中不免生出怜悯,叹道:“你真真是我的魔障,我绕你不去。”
“绕不去,就直面。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的心也是你的,哪天你绕过我去,这心便没有气血了。”瑞文轻语道。
这一宿,二人真是悲语绵绵。
那边玲珑和茗儿也是心中百般煎熬,不知马瑞文将要怎么安抚救治明月,总想去探看,又怕打扰了再出状况,左右为难,真真是坐以待旦。
第二日红日刚起时,玲珑和茗儿终于按耐不住,往后面奔去。
在廊下静站了一会,听里面没有一点声息,便轻轻推门朝里面望去,只见马瑞文席地而坐,搂着横躺在地的明月,两人都已睡着。
玲珑揣度他们一夜难眠,才刚刚睡去,所以沉沉仍不见醒,甚觉此时不应搅扰,就悄悄拉上茗儿退了出去,在门外静静守候。
一直到了中午,才听到里面声响,二人在门外侍立,大声向里问:“庄主,主母,玲珑茗儿在外面伺候,不知有什么吩咐没有?”
“叫人过来收拾,传人送来饭菜,你俩且去休息,明日一早过来,主母有事情吩咐。”里面马瑞文大声道。
玲珑她们听见如此说,便传唤几个仆众过来,自己自回房中休息,这一宿未睡,茗儿倒床便眠,只玲珑想着明月缺了一样东西,要让她帮着想针绣入神的路径,不知其真意为何;且明月恨自己母亲心切,竟至病狂,可见她们二人仇怨至深,如此,在明月旗下,自己将来难保无虞。这样想着,虽已极困,却难入眠。
这失眠之痛,真真让人非常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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