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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为雍晋一时兴起要给他戴的玩意儿是在手上的,却不曾想,那是挂在他脚脖子上。赭石色的编织绳,挂着一个翠绿的珠子。珠子凉丝丝的,在他脚踝上晃悠着。他瞧着那款式,恍惚间觉得是大蛇变小蛇,缠到他腿上来了。
分明是长鞭的同款式,用途不一致罢了。待木屐套回他的足上,他便识趣地将腿从人身上撤了回来。雍晋喜净,他怕木屐的脏污蹭在那西装裤上,平白又被人掐一顿脸,这人脾气不好,得罪不得。
老实挪回位置上,这二人倒是正经起来,中间隔着生疏的距离。全然看不出刚刚一个坐另一个身上,眼神里的钩子都缠在一块了,前边开车的陈副官隔着后视镜看,都觉得车里气氛实在热情。
车子摇摇晃晃,停在梨园门口。天还未放晴,陈副官撑开伞迎着雍晋。周君本想自己打伞,怎知雍晋执着伞,却朝他招了招手,这是让他过去了。周君心里觉得不妥,迟疑间雍晋喊他:“周先生,过来。”
无可奈何,只好躲入雍晋伞下,带去不少湿凉的雨意。雍晋没对他作出暧昧动作,隔着合理间距,只将伞延稍稍朝他一倾。戏园子里意外地没多少人,他们入了官厢,戏还没上。屁股刚坐下,便有跑堂的过来与陈副官耳语。
陈副官紧跟转述,雍晋神色自若,只点点头,便起身步出官厢。周君坐在位置上吃茶,瓜果铺满一桌,茶水杯是青花瓷的。捧在手里小巧轻盈,他惯来爱这些,觉得是很美的。将茶杯一放,喝的多了难免下腹鼓胀。
他起身要出厢房,却被陈副官拦了一拦。周君好脾气地道明自己的去意与三急,只见陈副官招来一个跑堂,命人带路。周君心中不悦,面上也不言明。只在解决后,让跑堂不用跟着。他是客人,不是犯人。
谁知回去的路上倒迷了路,像是命中注定一般,那日他该是要到那间屋子前的。梨园名角木离青,戏好,人美,风靡万千。那是红得上了报的,周君自然是知道这样的人物。当红戏子背后省不得靠着几尊大佛。
周君不曾想,其中一尊竟是雍晋。那雕花镂空的木窗,装潢是极好的。大概是人红,待遇也好,休息间也风雅。房旁栽了一株梨花,风落雪白满地。窗里那唱玉堂春的苏三还未上妆,自身的头发就很长,缎子似地披在胸前。
木离青执着一把折扇,展开半遮脸面,腕上红袍戏服半折,露出的一双手,极白极软,十指芊芊红蔻。像是唱了一段,声腔婉转动听,隔着回廊的距离,周君都被唱酥了耳廓。
想看好戏,周君也光明正大地看。他拭干回廊的红木扶手,一撩长袍,便坐了上去。然而木屐又坏了事,从他足上落了下去,敲在地上像给苏三配了一声快板。又那么地突兀,惊破屋里人的缠绵对视。
周君提着袍子下摆,面上尴尬之色浅浅。他抬眼望向屋里,听力极好的雍少将已立在窗前,朝他看来。
他想是跑还是不跑,他又无做错事,为何要跑。于是隔着梨花,他朝那对人一笑,便单脚落了地,伸着腿寻鞋。踩着地上梨花,碾了碾,他打算走了。这戏看完了,也该走了。雍晋来看情儿,带上他又是算什么事。
想看争风吃醋?脸也忒大。
他忘了他已经迷路,兜兜转转竟绕回了官厢。雍晋早已坐在桌边,手里是打开的怀表,滴答滴答。袖子旁挨着周君剥开吃剩的花生壳,再旁边便是那支珠花了。也不知是怎么着,周君往外迈的步子停了停。
陈副官瞧见他,便快步上前邀他入座。于是周君不紧不慢地走着,步子拖得长长,蹉跎极了,仿佛里头有千般不愿。临靠近时雍晋抬起手,那是光洁的掌心,牵住了他的右手。
步子又轻快起来了,许是因为被人拖着,急促地敲着地面,咚咚咚地,是戏开幕的声音。他坐回位置,又不是他的位置。紧紧挨着雍晋的椅凳,袖贴袖,肩靠肩。台上鼓锣越发密集,只待狱官一声开嗓。
周君本是端庄地坐着,可这看戏的地,椅子无靠,于是越坐越歪。等身着红衫,头面珠翠闪闪的苏三出场时,周君已半个身体前贴在桌子上,叠着双腿,同坐不直似地,支在桌上磕瓜子。
他这下倒离清贵冷冽之流远了,瓜子嗑得咔咔响。眼神偶尔落在苏三,偶尔又回头瞧瞧雍晋。心里似乎有许许多多的嘀咕,却只能说给自个听。
大约是直白的眼神惹恼了少将,他被人捏着下巴,从桌上拖到怀里。苏三挂着铁链在台上开腔哀怨至极,唱着自己的冤苦。周君下唇还黏着一片瓜子皮,卧入了雍晋怀里。
薄薄的壳身贴着微肉的下唇,雍晋盯着他半天,这才用拇指拭去瓜壳。唇肉被压了压,稍稍泛白。还是好看的颜色,雍晋却若有嫌弃说了声:“脏。”
周君脸一下红了,那是丢脸的红,气恼的红。眉眼腮颊也像是上了妆,灰蓝的珠子揉了暖色,又可爱好看起来,像颗裹着蓝色糖纸的巧克力。他从雍晋的怀里气鼓鼓地逃了出去,猛灌了一碗茶水,皱眉道:“这里的东西不好吃,也就这奶香瓜子很不错。”
台上的苏三,唱着玉堂春在监中将眼望穿,一双眼一对手摇曳着,分明是朝那边望了一波。可惜美人有意君无情,两位君都挺无情。木离青只看见其中一位回了头,也不知说了什么,他的雍爷便往前靠了靠。贴得很紧,像是吻了。
木离青心神不宁,险些把词唱错。只逼着自己不再看向那边,稳住腔调,稳稳妥妥地把戏接着往下唱。
他们吻了吗,他们没有,只贴得很近,近得有心人都想当然了。雍晋只是捏着一片雪白糕点,往他嘴里塞着。姿势近了些,暧昧了些。糕粉落在周君的嘴角,点心化开了,嘴里全是甜的。他舔着糕粉,一双睫毛垂了下来。
长度喜人的眼睫,缱绻地掩着,发着抖。于是雍晋又朝前贴了贴,像是逗弄一样,朝他眼皮上吹了一下,纤长的睫毛更加抖了,他把眼睛闭了起来,又睁开。如同才发现人太近了,看着雍晋的眼,两个人的嘴隔着一片糕点的距离,只差朝前一递。
雍晋却又一点一点地退开了,缠在他身上的气息热度,丝丝缕缕地被人收了回去。心里落了空,摇晃心神,他险些追了上去,丢人现眼。
像是没看出他的失态,雍晋不知从哪拿出一方新帕子,给周君擦嘴。面上含笑道:“你出门该多备几张帕子,擦嘴。”
周君任由人擦拭干净了,才道:“明明是你喂的不好,要多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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