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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遍。当她读完了的时候,她感到浑身发冷,感到一种出乎她意料的可怕的不幸降临到她头上。
早晨她还后悔不该对她丈夫说,她唯一希望的就是没有说这话。而这里,这封信就当她的话没有说一样,而且给予了她所愿望的东西。但是现在这封信在她看来却比她所能设想的任何事情都可怕。
“他是对的,他是对的!”她说。“自然,他总是对的;他是基督教徒,他宽大得很!是的,卑鄙龌龊的东西!除了我谁也不了解这个,而且谁也不会了解,而我又不能明说出来。他们说他是一个宗教信仰非常虔诚、道德高尚、正直、聪明的人;但是他们没有看见我所看到的东西。他们不知道八年来他怎样摧残了我的生命,摧残了我身体内的一切生命力——他甚至一次都没有想过我是一个需要爱情的、活的女人。他们不知道他怎样动不动就伤害我,而自己却洋洋得意。我不是尽力,竭尽全力去寻找生活的意义吗?我不是努力爱他,当我实在不能爱我丈夫的时候就努力去爱我的儿子吗?但是时候到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我是活人,罪不在我,上帝生就我这么个人,我要爱情,我要生活。而他现在怎样呢?要是他杀死了我,要是他杀死了他的话,一切我都会忍受,一切我都会饶恕的:但是不,他……”
“我怎么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呢?他做的正好符合他的卑鄙的性格。他要始终是对的,而我,已经堕落了,他还要逼得我更堕落下去……”“您可以推测到您和您儿子的前途将会怎样,”她想起了信上的话,“这是要夺去我儿子的威胁,而且大概照他们那愚蠢的法律他是可以这样做的。但是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甚至连我对我儿子的爱都不相信,要么他就是轻视这种爱(正如他老是嘲笑它一样)。他轻视我的这种感情,但是他知道我不会舍弃我的孩子,我也不能舍弃我的孩子,即使和我所爱的人一道,没有我的孩子,我还是活不下去;但是他知道如果我舍弃了我的孩子,从他那里跑掉,那我的行径就会和最无耻、最卑劣的女人一样。他知道那个,知道我不能够那样做。”
“我们的生活应该照过去一样继续下去……”她又想起信上另一句话。“那生活过去已经够苦的了,近来更可怕。今后又会怎样呢?一切他都知道;他知道我不会因为我要呼吸,我要爱而悔悟;他知道这样下去,除了说谎和欺骗以外,不会有别的结果;但是他要继续折磨我。我了解他;我了解他乐于在虚伪中游泳,正像鱼在水里游一样。不,我不会给他那种快乐,不论怎样,我都要冲破他想用来擒住我的那面虚伪的蛛网。随便什么都比虚伪和欺骗好。”
“但是怎么办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天下有过像我这么不幸的女人吗?……”
“不,我一定要冲破,我一定要冲破!”她叫了一声,跳了起来,忍住眼泪。然后她走到写字台前,打算再写封信给他。但是,她从心灵深处感到她没有力量去冲破一切,她没有力量跳出她过去的处境,不管那处境是多么虚伪和可耻。
她在写字台旁坐下,但是没有写信,她把两臂搭在桌上,头伏在胳臂上,哭起来,胸脯起伏,呜咽着,像小孩哭一样。她哭,因为她曾梦想她的处境快要弄清楚,明确,而那梦想如今是永远破灭了。她预料到一切仍会像过去一样,甚至会比过去坏得多。她感觉到她所享有的社会地位,那在她今天早晨看来那么无足轻重的,那地位对于她还是非常宝贵的,她没有力量拿它去换取抛弃了丈夫和儿子去投奔情人的那种女人的可耻处境;不管她怎样竭尽心力,她总不能够变得比本来的她更坚强。她永远不会尝到恋爱的自由,却会永远是一个有罪的妻子,时时感到罪迹被揭发的威胁,为了和一个她所不能共同生活的、同她很疏远的、无拘无束的男子结上可耻的关系而欺骗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事情会弄到这种地步,同时这事情又是这样可怕,她连想都不敢去想事情会如何了结。
她尽情地哭泣着,像小孩受了处罚时哭泣一样。
仆人的脚步声迫使她振作起精神来,她扭过脸不望着他,装出在写信的模样。
“信差问有没有回信,”仆人报告。
“回信?好的,”安娜说。“叫他等一等吧。我会按铃的。”
“我能够写什么呢?”她想。“我一个人能够决定什么呢?我知道什么?我需要什么?我爱什么呢?”她又感到她的心开始分裂成二重了。这种感觉又使她感到惊骇,于是她就抓住了她想到的可以排遣愁闷的第一个行动的口实。“我得去看阿列克谢(她心里是这样叫弗龙斯基的);只有他能够告诉我应该怎样做。我要到贝特西家去,我也许可以在那里见到他,”她自言自语,完全忘记了当昨天她告诉他她不去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那里的时候,他说过既是那样他也不去了。她走到桌前,写了个字条给她丈夫:“来信收到了。——安。”于是,按了按铃,把它交给了仆人。
“我们不走了,”她对走进来的安努什卡说。
“一直不走了吗?”
“不,行李放到明天,不要解开,叫马车等着。我要到公爵夫人家去。”
“我拿什么衣服来呢?”
十七
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请安娜来参观的槌球是由两位贵妇人和她们的崇拜者组成的。这两位妇人是彼得堡一个新的上流社交团体的主要代表人物,这个团体以模仿之模仿自称为lesseptmervoillesdumonde①。这两位妇人所属的社交团体,虽是最上流的,却和安娜所出入的社交团体是完全敌对的。而且斯特列莫夫老人,彼得堡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丽莎·梅尔卡洛娃的崇拜者,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政敌。由于这一切顾虑,安娜原来不打算去的,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信上的暗示就是针对她可能拒绝而发的。但是安娜现在却急于想去,希望在那里见到弗龙斯基。
①法语:世界七奇。
安娜到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家比其他的客人们都早。
正在她进门的时候,弗龙斯基的仆人,颊髭梳理得像侍从武官一样,也走了进来。他在门边站住,脱下帽子,给她让了路。安娜认出他来,这时才想起弗龙斯基昨天对她说过他今天不来,他大概是送信来通知这事的。
当她在门厅脱下外衣的时候,她听到那仆人连发卷舌音也像侍从武官一样,说了句:“伯爵给公爵夫人的,”就把信交了。
她真想问问他的主人在什么地方。她真想转回去,写封信叫他来看她,或是她亲自去看他。但是这几个办法都行不通了。她已经听到铃响通报她的到来,而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的仆人已经侧着身子站在敞开的门边,等候她走进里面的房间去。
“公爵夫人在花园里;马上会有人去通报的。您愿意到花园去吗?”另一个房间里的另一个仆人报告说。
犹豫不定的心情还是和在家里一样,实际上是更加厉害了,因为不能够有所行动,不能够见到弗龙斯基,反倒要留在这里,留在这些不相干的、和她现在的心情那么不相投合的人们里面。但是她穿着她知道很合身的衣服;她不是孤单单一个人,周围都是她所熟悉的那种奢华懒散的气氛,她感觉到比在家里轻松一些了;她不用去想她该做什么。一切都听其自然。看见贝特西穿着一件雅致得使她惊讶的雪白服装向她走来,安娜像往常一样地对她微微一笑。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同图什克维奇和一位年轻小姐一道走着,那位小姐是她的一个亲戚,她在有名的公爵夫人家里过夏天,这使她那在外省的父母大为高兴。
安娜的神色一定有些异样,因为贝特西立刻觉察出来。
“我没有睡好,”安娜回答,注视着朝着她们走来的仆人,据她猜想,他一定拿来了弗龙斯基的信。
“您来了我多高兴呀!”贝特西说。“我累极了,正想在他们来之前喝一杯茶呢。您去吧,”她对图什克维奇说,“和玛莎一道去试试槌球场,就是割了草的那地方。我们喝着茶还有时间谈谈心呢,we‘llhaveacosychat①,好吗?”她用英语对安娜说,带着微笑,握着她的拿伞的那只手。
①英语:我们来促膝谈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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