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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早晨,秋雨晴了,雨后的天空,更加蓝得可爱,修整的马路上,被夜来的雨洗净了泥沙,虽则空中有呜呜的凉风吹着,地上却不飞起尘沙来。大约是午前十点钟光景,于质夫穿了一件夏布长衫,在马路上走向邝海如的地方去吃饭去。因为他住的堆栈里,平时不煮饭,大家饿了,就弄点麦食吃去。于质夫自小就娇养惯的,麦食怎么也吃不来。他的病,大半是因为这有一顿无一顿的饮食上来的,所以他宁愿跑几里路——他坐电车的钱也没有了——上邝海如那里去吃饭。并且邝与曾几日内就要走了,三人的聚首,以后也不见得再有机会,因此于质夫更想时刻不离开他们。
于质夫慢慢地走到了静安寺近边的邝、曾同住的地方,看见后门口有一乘黄包车停着。质夫开进了后门,走上堂前去的时候,只见邝、曾和邝夫人都呆呆地立在那里。两个小孩也不声不响地立在他们妈妈的边上。质夫闯进了这一幕静默的剧里与他们招呼了一招呼,也默默地呆住了。过了几分钟,楼上扑通扑通的霍斯敬提了一个藤筐走了下来。他走到了四人立着的地方,把藤筐摆了一摆,灰灰颓颓地对邝、曾等三人说:
“对不起,搅扰了你们许多天数,你们上船的时候,我再来送。分散之前,我们还要聚谈几回吧!”
说着把他的那双近视眼更瞅了一瞅,回转来向质夫说:
“你总还没有走吧!”
质夫含含糊糊地回答说: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走的。大家走完了,我一个人还住在上海干什么?大约送他们上船之后,我就回去的。”
质夫说着用脸向邝、曾一指。
霍斯敬说了一声“失敬”,就俯了首慢慢地走上后门边的黄包车上,邝夫人因为下了眼泪,所以不送出去。其余的三人和小孩子都送他的车出了马路,到看不见了方才回来。回来之后,四人无言地坐了一忽,海如才幽幽地对质夫说:
“一个去了。啊啊!等我们上船之后,只剩了你从上海乘火车回家去,你不怕孤寂的吗?还是你先走的好吧,我们人数多一点,好送你上车。”
质夫很沉郁地回答说:
“谁先走,谁送谁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们两年来的奋斗,却将等于零了。啊啊!想起来,真好像在这里做梦。我们初出季刊、周报的时候,与现在一比,是何等的悬别!这一期季刊的稿子,趁他们还没有复印,去拿回来吧!”
邝海如又幽幽地回答说:
“我也在这样地想,周报上如何地登一个启事呢?”
“还要登什么启事,停了就算了。”质夫愤愤地说。
海如又接续说:“不登启事,怕人家不晓得我们的苦楚,要说我们有头无尾。”
质夫索性自暴自弃地说:
“人家知道我们的苦楚,有什么用处?还再想出来弄季刊、周报的复活吗?”
只有曾季生听了这些话,却默默地不作一声,尽在那里摸脸上的瘰粒。
吃过午饭之后,他们又各说了许多空话,到后来大家出了眼泪才止。这一晚质夫终究没有回到那同牢狱似的堆栈里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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