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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佳碰到的坦克是先遣坦克部队的先头巡逻队,一共有两辆,但是另外一辆停在大路那边,也是在一个小丘后面,所以她在最初一瞬间没有发觉。拦住她的那个坦克手是那辆坦克的车长兼先头巡逻队队长,不过这一点倒是猜不出来的,因为那个军官穿的是普通工作服。这些都是卡佳事后才知道的。
车长命令她走下小丘,自己从坦克里跳出来,跟着他又跳出一个坦克手。在车长盘问她的身分的时候,她仔细看着他的脸。车长还非常年轻,但是疲倦得要命,显然好久没有睡过觉,所以眼皮不由自主地要耷拉下来,他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抬起这两片发肿的眼皮。
卡佳向他解释她是什么人,来的目的是什么。军官的面部表情显示出,她说的一切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但是卡佳并没有注意到这种表情,她只看见面前的这位军官的年轻的脸疲倦得要命,眼泡发肿,这使她一次又一次地爇泪盈眶。
从黑暗中,沿着大路突然开来一辆摩托车,在坦克旁边停下,摩托车手用平常的语调问道:“出了什么事?”
根据问话的性质,卡佳懂得摩托车手是因为她而被召来的。在敌后五个月的工作中,她已经养成习惯去留意平时不为人们重视的那些细节。即使从坦克里用无线电通知摩托车手的所在地,他也不能来得这么快。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他召来的呢?
这时另一辆坦克的车长走过来,匆匆地打量了卡佳一眼,两位车长和那个摩托车手便都退到一旁,一起商量了一会。摩托车手就又向黑暗中疾驰而去。
两位车长走到卡佳跟前,年纪较大的一个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有没有证件。卡佳说,证件她只能呈交上级指挥部。
他们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后来第二个车长(他比第一个更年轻)用低音问道:“您是从什么地方通过的?德国人的防御工事筑得坚固吗?”
卡佳把她关于防御工事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并且说明是一个十岁的男孩带她穿过这些工事的。她还告诉他们,德国人在埋葬他们自己人以及她看到我们的炮弹炸出来的一个弹坑。
“啊,一颗炮弹原来射到那边去了!你听见吗?”第二个车长带着稚气的笑容望望年纪较大的车长,高叫起来。
直到现在卡佳才明白,白天以及后来傍晚时分,她在迦丽亚家里听到的忽而逼近、忽而沉寂的炮轰,原来就是我们的先遣坦克在轰击敌人的防御工事。
从这一分钟起,卡佳跟两位车长的关系变得比较友好起来。她居然敢问先头巡逻队队长,他是用什么方法召来了摩托车手。队长就向她解释,他是用灯光打讯号——开亮坦克后面的小尾灯——把摩托车手召来的。
他们正这样交谈着,摩托车手在车上挂了一个车斗又驶过来了。摩托车手甚至对卡佳敬了个礼,——可以感到,他已经不仅把她当作自己人,而且还把她当作一个重要人物了。
从卡佳坐进车斗起,她就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在她到了自己人那里之后,这种感觉还继续了好几天。她猜想,她不过是到了一个插进仍然是敌占区的坦克分队。但是她已经不把敌人的力量放在心上了。敌人也罢,她卡佳这五个月来所过的那全部生活也罢,她一路上遇到的艰难也罢,——这一切不仅已经留在后面,而且在她的意识中也好像后退得老远老远了。
一条伟大的津神分界线把她跟刚才还包围着她的一切分隔开来。现在环抱着她的是一个具有和她同样的感情、体验、思想方法和人生观的人们的世界。而且这个世界是非常巨大,跟她到目前为止所生活的那个世界相比较,它简直是广阔无垠的。她可以乘这辆摩托车再走上一天,再走上一年,到处也还是这个自己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不用隐藏,不用说谎,不用在津神上和肉体上勉强自己做什么。卡佳重又觉得自由自在了,永远自由自在了。
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似的,可是她心里却感到,她可以放开嗓子歌唱。
摩托车手没有让她坐上一天,甚至不到一小时,——他疾驰了不到两分钟。他在开上一座架在大概是在夏天干涸了的、现在覆着一层薄雪的小河上的小桥时,就略微减低速度。在由这条小河形成的、两边坡度不大的低低的峡谷里,卡佳一眼就看到沿着大路排列过去的十来辆坦克和几辆卡车。在卡车里和卡车旁边,都有我们的所谓机械化步兵队里的自动枪手或坐或立。这是些戴着冬季的暖帽、穿着棉衣的最普通的自动枪手。
这里已经在等待着卡佳。摩托车刚驶下小桥,就有两个穿工作服的坦克手走到她跟前,搀着她的胳臂帮她爬出车斗。
“请原谅,××同志。”一个已经上年纪的坦克手行了个敬礼,用假证件上写的那个来自契尔的女教师的姓称呼卡佳,“请原谅我不得不履行这个手续……”
他用手电筒照着,从上到下地看了她的身分证,马上就还给她。
“一切都没有问题,大尉同志!”他转过身去对另一个坦克手说。那个坦克手的脸上有一道刚结疤的新伤痕,伤痕从前额下来,斜着经过鼻梁和左面颊。
“冻坏了吧?”大尉问。根据他那亲切、有礼、有时非常温柔的声调以及他那整个谦虚而又威武的姿态,卡佳猜到跟她谈话的是坦克队的指挥员。“又没有时间可以让您暖和一下,——我们就要出发了。不过……要是您不嫌的话……”他用一只不灵活的手很不方便地把挂在肩上的酒壶从腰后面推到前面来,拔掉瓶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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