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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里,一天中午,在维申斯克镇西金村上空出现了一架飞机。孩于、妇女和老头子们一听见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就都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仰起脑袋,把手巴掌遮在眼睛上,盯着看了好久,看着飞机在笼罩着一层薄雾的天空中侧着身子,像老鹰一样绕圈子。发动机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飞机在村外的牧场上选了一片着陆的平地,开始下降。
“马上就要扔炸弹啦!小心!”有个机灵的老头子惊慌地喊。
于是聚集在胡同里的人群慌忙四散逃命。婆娘们拖拉着哇哇哭叫的孩子,老头子们个个像山羊似的熟练、敏捷地跳过篱笆,向村头的树林奔去。胡同里只剩了一个老太婆。本来她也打算逃跑,但是不知道是吓得腿软了,还是绊在小土堆上,一下子摔倒了,躺在那里。她不吝臊地高高翘起两条瘦腿,暗哑地号叫着:“救命啊,亲人哪!廖咦,我要死啦!”
谁也没有回来救老太婆。但是飞机吓人地轰鸣着,狂吼乱啸,从谷仓上面低飞过去,霎时间飞机翅膀的阴影使吓得半死的老太婆睁得大大的眼睛前面一片黑暗,飞机飞了过去,轮于轻轻擦了一下村外牧场潮湿的地面,向草原跑去。正在这时候,老太婆竞像小孩子似的尿了一裤于她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不管是自己身子下面,不管足四周的一切,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当然她也不会看见,远远地有两个穿黑皮衣服的人,从那只着陆的可怕的大鸟肚子里走出来,犹疑不决地在那里踌躇了一阵,四下张望着.朝村子走来。
但是她那藏在村边树林里去年的黑麦丛里的老头子,却是一个勇敢的老头子。虽然他的心像被捉住的麻雀一样在怦怦跳,但是他仍然还有看个究竟的勇气。他认出朝他家的院于走来的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是他同团人的儿子——军官博加特廖夫·彼得。彼得是格里戈里·博加特廖夫——叛军第六独立旅旅长——的堂兄弟,跟着白军撤退到顿涅茨对岸去了。但是毫无疑问,就是他老头子像兔子似的蹲了下去,两手垂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等彻底认定,正在慢慢地、摇摇摆摆走来的确系彼得·博加特廖夫,还是人们去年看到他的时候那样,浅蓝色的眼睛,只是好久没有刮的大胡子长得乱蓬蓬的。老头子站起来,试了试两条腿能不能撑得住他。腿只是膝关节有些哆嗦,但是毫不含糊地撑住了他;于是老头子便一溜歪斜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朝吓得魂飞大外的老太婆那里走,却一直往彼得·博加特廖夫和他的同伴那里走去,老远就从秃脑袋上摘下那顶褪色的哥萨克制帽,彼得·博加特廖夫也认出他来了,含笑挥手向他问候。他们走到一起。
“请问,您真是彼得·格里戈里奇吗?”
“正是我,老大爷!”
“老天爷叫我能在老年看见会飞的机器!它可真把我们吓坏啦!”
“这附近没有红军吧,老大爷?”
“没有,没有,亲爱的!已经把他们赶到奇尔河那岸什么地方去啦,赶到霍霍尔那里去啦。”
“咱们的哥萨克也起义了吗、‘”起义嘛,倒是起啦,可是已经有很多人被运送回来啦。““怎么啦?”
“被打死了呗。”
“啊啊……我们家,我父亲——全都活着吗?”
“都活看哪。您是从顿涅茨河对岸来的吗?在那儿看见我家的音洪了吗?”“是从顿涅茨河对岸来的。吉洪给你带好来啦。喂,老大爷,请你替我们看守一下飞机,别叫小孩子们乱动,我要回家去……咱们走吧!”
彼得·博加特廖夫和他的同伴走了。躲在树林里、板棚里、地窖里,以及能钻进去的夹缝里的人,这时都跑出来了。人群围住了飞机,滚烫的飞机发动机还在散发着热气、汽油和机器油的气味。飞机的帆布翅膀上有多处枪弹和炮弹片打穿的窟窿。这架从来没有见过的机器,像匹跑累了的马一样,浑身燥热、默默地停在那里。
第一个看见彼得·博加特廖夫的老爷于,跑进他老太婆吓倒在那里的胡同里,想把去年十二月随着区公所撤走的儿子吉洪的消息告诉她,叫她高兴高兴。胡同里找不到老太婆了。她已经跑回家去,躲在贮藏室里匆忙换了衣服;把衬衣和裙子都换了。害得老头子到处去找她,喊叫:“彼得卡·博加特廖夫飞来了!吉洪托他带好来啦!”等看到他的老太婆正在换衣服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老妖精,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打扮打扮啦‘!唉,真你妈的浑啦!谁还看得上你这个秃鬼!简直一下子变成年轻小媳妇啦!”
……很快就有许多老头子到彼得·博加特廖夫的父亲家里来了个个走进屋子的时候,都是先在门口摘下帽子,朝圣像画过十字,然后很有派头儿地坐在长板凳上,拄着拐杖,说起话来,彼得·博加特廖夫喝着玻璃杯里的没有打过皮的凉牛奶对大家讲:是顿河政府委派他飞来的,他的仟务是跟起义的上游顿河人取得联系,用飞机运来子弹和军官,帮助他们跟红军进行斗争。他又说,顿河军很快就要在全线展开进攻,跟叛军连成一片。博加特廖夫顺便把老头子们批评了一顿,说他们对青年哥萨克的影响很坏,致使他们放弃阵地,让红军开进自己土地上来。他这样结束了自己的谈话:“……不过既然你们已经醒悟过来,把苏维埃政权赶走啦,那么顿河政府是会宽恕你们的,”
“彼得·格里戈里奇,要知道咱们这儿现在也还有苏维埃政权呀,不过没有共产党罢啦,要知道我们挂的孩子也不是三色旗,是红白两色旗,”一个老头子有点儿犹豫地说。
“连说话的时候,年轻人,咱们那些不听话的狗崽子们,还互相称呼‘同志’哩!”另外一个插嘴说。
彼得·博加特廖夫剪过的大红胡子里露出了笑容,嘲弄地眯缝着蓝色的圆眼睛说:“你们的苏维埃政权就像是春天的薄冰。太阳一晒——就化啦。不过领头在卡拉契附近放弃阵地的那些家伙,等我们从顿涅茨对岸回来以后,要好好抽他们一顿鞭子!”
“抽他们,这些该死的家伙,抽得他们浑身是血!”
“这才对哩!”
“抽他们!抽他们!”
“当众抽他们的屁股,抽得他们度开肉绽!”老头子们都兴高采烈地喊叫起来。
傍晚,得到骑使报告的叛军总司令库季诺夫和参谋长伊利亚·萨福诺夫,坐着一辆由三匹汗流如注的马拉着的四轮马车,飞也似的来到西金村。
他俩因为博加特廖夫飞来了,高兴的不得了,连靴子和帆布雨衣上的烂泥也顾不得擦,就一溜烟似的跑进了博加特廖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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