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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旅店大堂空无一人,厨房的门后传来说话声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叮当声,看来里面正在准备早餐。她快步穿过一扇侧门来到马厩。她可以确定没被人看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天刚刚有些蒙蒙亮,空气像晚上一样清冷,不过雨已经停了。她知道一道可以挡雨的编织,但那太引人注目。她提起裙子和斗篷以防沾到石砖地上的积水,并且加快了脚步。越早出发就越不容易招来注意。
但还是有人看到她了。她推开一扇吱嘎作响的门,溜进马厩,值夜班的马童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他没穿外套,显然刚才正靠在梁柱上打瞌睡。他是个鹰钩鼻、皮包骨的家伙,一双吊梢眼很像沙戴亚人。他用手理理头发,徒劳地想要把它拉直一些,然后模样滑稽地鞠了一躬。
“我能为夫人做些什么?”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给马上鞍,卡津。”她答道,把一枚银角子放到他伸出的手里。她很幸运,她刚住进来时值班的也是这个人。马厩记录册就放在门边一块倾斜的搁板上,海文师傅已在里面记录了飞矢的描述,但她怀疑卡津不识字。这枚银角子让他又鞠了一躬,小跑到飞矢的栏边。通常他最多拿到一两枚铜板。
她不想留下驮马,但即便是傻瓜——她听到卡津嘟哝:“这傻瓜怎么会想要在这个点儿骑马出门?”——也不会牵着驮马在城里闲逛。卡津至少会立即回旅馆向老板汇报,以防她没有结房费就跑掉。她已经把明天的房费都付过了,但凯苏安很可能会给仆人们许以奖金,让他们监视她的行动。如果沐瑞是她的话也会这么做。如果她轻装出逃,其他人在发现她晚上没有回来之前不会起疑心。
她爬到飞矢的马鞍上,冷淡地向马夫笑了笑,谁让他多嘴呢。她策马走入满地积水的空荡荡的街道。天色尚早,但还挺适合骑马。看来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暴雨过后,乌云已经消散,满天星斗一览无余,而且风也停了。
街头巷尾、房前屋后都挂着的油灯仍然亮着,四处几乎看不到黑影。在街头出没的身影只有守夜的卫兵,他们带着头盔,拿着戟和十字弓。再就只有点灯人了,他们和卫兵一样全副武装,巡逻检查熄灭的灯火。真令人惊奇,这些人居然可以在离妖境如此之近的地方定居。在这里,任何阴影里都可能藏着魔达奥。守夜人和点灯人惊异地看着她骑马经过。在边境国,没有人敢在天亮之前出门。
因此,当她发现自己不是第一个到达西门的人时,着实吃了一惊。她勒住飞矢,和那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保持距离,他们各骑着一匹马,还牵着一匹驮马。他们没有披盔戴甲,但腰间各别了一把剑,还各背了一张沉重的马弓,箭囊拴在鞍前。他们都在看着紧闭的城门,时不时和守门卫兵聊两句。他们似乎急着等待城门开放,几乎没有往她那边看。在门口的灯火下,她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容貌。一个是灰白头发的老人,一个是面容严肃的年轻人,他们都穿着及膝的深色大衣,额头前系着一条皮革带子。他是马吉尔人?她记得那种带子似乎是马吉尔人的标志。第三人是个辫子上系铃铛的艾拉非人,穿一件拴着更多铃铛的暗黄色外套。他正是她昨天在旅馆门口看到的那个人。
当明亮的朝阳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城门大敞开来,一些商户的车队开始排队出城。那三名男子最先出城了,但沐瑞没有立即出发,而是跟在一个有六匹马和十几辆帆布大车的车队后面。带着头盔,披着胸甲的护卫骑马走在车队前面。她跟着车队过了桥,走上丘陵之间的大道。但她仍在留意那三人,反正到目前为止他们还走在一条道上。
他们骑得很快,而且骑术高明,几乎不用挥舞缰绳。不过她正希望快点赶路。她和凯苏安离得越远越好。她刻意和他们拉开距离,没必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只确保他们仍在视线内。商人的车队和护卫很快就落在后面,快到中午,她望见了第一个村子。在大道附近树木遍生的山坡上,一片瓦顶二层石屋簇拥着一间小旅馆。虽然她进入边境国已有数月之久,但看到村民都佩着剑,每家的门前至少都立着一把戟,挂着十字弓和箭囊,还是让她不太习惯。这些武器和在屋前滚铁环、丢沙包的孩童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三名男子径直骑过村子,都没有扭头看一眼。沐瑞在村里停了一会儿,买了半条硬皮白面包和一小块黄色硬奶酪,并问村民阿雯·萨海拉是否住在这里。结果发现她不住在这里。于是她策马狂奔,直到那三人又出现在路的尽头,他们仍在全速赶路。也许他们除了知道与那个艾拉非人谈过的两仪师的名字之外一无所知,但与凯苏安以及另外两人有关的任何信息都会有用的。
她设想了好几种接近他们的办法,又一一否决。三个男人在偏僻的林间路上遇到一个年轻女子,多半会把她当作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如果他们正是她所担心的那类人,就更不用说了。有必要的话,她可以轻易制服他们,但她希望避免这种情况。无论他们是暗黑之友,或者仅仅是强盗,她都不得不一路把他们押送到官府去。那样不仅会耽误许多时间,而且她将不得不公开自己两仪师的身份。一名弱女子逮捕了三个强盗可是难得一见的新闻,肯定会像干枯树林中的野火一样迅速传播。对于那些正在找她的人,用至上力在脑袋上点个火炬恐怕也不会比这更显眼。
沿途的林木先是变稀疏了,出现了几个零星的农场,然后再度密集起来。这里有高大的冷杉、松木和羽叶树,橡树粗壮的枝条上只结有细小的红色叶芽。一只红冠鹰从她头顶上滑翔而过,然后直冲着夕阳飞去,离地面不过六十尺。前面的路上只有三个男人和马匹的身影,她身后也没有任何活物。守法的良民这会儿都在餐桌旁用晚餐,虽然举目望去看不到一处灯火。她身后的影子越拉越长,她决定暂时先不管这三个人,先找个能过夜的地方。走运的话,前面不远的地方或许有一些农场,如果几个银币不够租到一张床,干草堆也凑合。如果她运气不佳,就只好枕着硬邦邦的马鞍睡一晚了。能弄到一顿热餐就好了,刚买的面包和乳酪看上去相当的不新鲜。
在前面,三名男子突然停在了路中间,在商量着什么。她也勒住了马。就算他们没有发现她,单身行路的女子也应有所防备,不该靠近他们。过了一会儿,他们中的一个牵着驮马转身向森林深处走去。另外两人翻身上马,以更快的速度前进,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急事似的。
沐瑞皱起了眉头。艾拉非人和另一个人离开了,留下来的同伴是那个年轻的马吉尔人,她想。人们有时会议论和两仪师相遇的经历,但真正见过两仪师并且知晓其身份的人不是非常多。而且一个人总应该比三个人好对付,如果她足够小心的话。
她赶到骑手和驮马消失的地点,下马开始搜寻痕迹。多数贵妇人都会把追踪之类的事情交给手下猎人,但沐瑞小时候喜欢爬树,喜欢弄得满身泥土,那时她对追寻踪迹也有兴趣。看起来这个人从没在野外生活过,他一路上踩断的枝条和踢乱的落叶让一个孩子也能轻易地追踪他。她朝森林深处走了大约一百步,在树间的一个大水坑旁边发现了他。
他已经把马鞍解下,栗色牡马也拴好了。那马看上去膘肥体壮,和他破旧的大衣很不相称。没准他确实是匪徒。他把鞍袋放在地上。离得这么近,他看上去更高大了。他的肩很宽,腰够窄,脸却不俊。那张严肃而棱角分明的脸算不上英俊,倒是很有匪气。他解下剑带,面朝池塘盘腿坐下,剑带和剑放在身后,两手按在膝盖上。他似乎在望着池塘对面岸边的芦苇。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出落日余晖。他一动也不动。
沐瑞想了想。显然他是来这里扎营的。那两人肯定要回来,但不会很快,否则他不会坐着不动。问一两个问题用不了太多时间。“你们之中哪个人最近见过两仪师?”应该足够了。而如果他被她吓到了的话——比如突然发现她站在他身后——也许在回过神之前就脱口说出答案。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至上力。她迟早会用到它的,但最好先隐瞒她的导引能力,然后再吓他一回。
她把飞矢拴到一棵羽叶树的一条低垂的枝条上,收拢斗篷和裙子,蹑手蹑脚地朝那人走去。他身后有个小土丘,她踩了上去。给自己增加点高度会有好处的。他的个头可相当高。如果她一手握着腰刀,一手拿着他的剑,效果一定更好。她导引至上力,把剑连同剑鞘一起从他身后抽走。她要尽一切可能让他震惊……
他的动作比她想象的快得多,像他这么大个头的人不该这么敏捷。她紧紧握住剑鞘,而他则一跃而起,迅速转身,一手抓住剑鞘,另一只手揪住她的衣领。她还没来得及导引,就已经飞了出去。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池塘扑面而来,她喊了些自己也没听清的话,然后就砸进水里,溅起一个大水花,沉入池塘里,胸腔的气全喷了出来。池水冰寒彻骨,震惊令她失去了对阴极力的掌控。
她挣扎着在齐腰深的冰水中站起来,不住地咳嗽。湿头发盖住了她的脸,泡水的斗篷耷拉在肩头。她愤怒地转过身面对攻击者,拥抱了阴极力,准备把他打倒,揍他个屁滚尿流!
他面对她刚才站着的地方,摇了摇头,疑惑地皱起了眉。那个土丘离他坐的地方有一大步的距离。他把她当成鱼了吗!最后他终于肯屈尊注意她,他把入鞘的剑放下,走到池塘边上,弯下腰,伸出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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