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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是要杀他的追兵,我才打伤了您的那名随从,因为他是人类,受的伤比我想象中更重,对此我感到很遗憾。”
昂萨斯特演得情真意切,扎尔斯要不是当事人说不定就信了。他坐在椅子上,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却从昂萨斯特的台词里品出了一点喜感,忍不住勾起嘴角偷偷笑了一下。
埃德温没回头也能感觉到他在傻乐,有点不能理解,但还是继续配合昂萨斯特演,免得这场戏演不下去当场撕破脸。
他暂时还不想跟昂萨斯特打起来,对方背后肯定有别人,因小失大未免太亏。暂时吊住昂萨斯特这条小鱼,再借机引出他身后的那家伙,才不枉费他花时间在这里配合对方演戏。
“我对你收人类信徒不感兴趣,不过你动了不该动的人,我得找你清算一下。”
他装模作样地追究责任,昂萨斯特也装模作样地认错道歉,双方都没提起埃尔文斯失忆被困的事,好像这事从来没发生过,也不存在什么需要承担的责任,只是就扎尔斯被他重伤“身亡”的情况说了几句。等昂萨斯特唯唯诺诺地认错,表示要赔他一个“好用的”人类奴仆时,埃德温终于忍不住嫌弃地皱起眉头,冷冷道:“留着你自己用吧。”
套不出更多有营养的信息,他看起来很不耐烦地打发对方几句,结束了这次通话。没有来自昂萨斯特那边的光线,室内一下又恢复了刚才的黑暗,扎尔斯连忙伸手去按手机,却在黑暗中被埃德温按住了摸索手机的那只手。
“先别急。”他低声说。
扎尔斯听话地停下了动作,感觉到埃德温往左走了一步,恰好在他面前停下,却没松开按住他的那只手。
他的心突然像被摁了开关,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不自然地垂下眼帘——其实本来也看不到什么,只是本能反应而已。但下一秒埃德温俯身下来,微热的气息打在他耳畔,扎尔斯就彻底变成了一块人形石头,动也不敢动。
“这里黑吗?”埃德温问他。
扎尔斯诚实地点点头。
这里要是还不算黑,恐怕就没什么能称之为黑了。不仅黑,当他们都不说话的时候,周遭只剩下完全的寂静,好像被隔绝在独立于世界之外的一个空间里,完全没办法接触到外界的恐慌会在这片寂静里渐渐蔓延,逐渐腐蚀人心。
就像那个著名的水滴实验,当一个囚犯被蒙住双眼,限制行动,无法和外界产生有效交流时,有人划了一下他的手腕,告知他正在被放血,这个人在恐慌之中将听见的水滴声当作自己的血液一点一滴流出的声音,最终可能会陷入极端恐惧,因为害怕失血过多死亡而陷入昏迷。这是体验过光明和自由的人会产生的错觉,埃德温当时却不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是不正常的,在成长过程中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根本难以想象。
“我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埃德温在黑暗里说,“赫尔莱特不常回来,数不清多长时间里,我都是自己呆在这,既没人敢来看我,我也没办法打开门出去看看。”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不该出生的孩子。白地人不像人类一样用血肉孕育新生命,而是用自己的力量滋养胚胎,等待成熟以后再将它分离出来。而我的出现是个意外,他没有自愿想留下后代,也不认为自己会成为父亲,义无反顾地离开白地,在地狱定居后才发现我的存在。”埃德温说,“他没有经验,又不愿意让其他同胞知道,所以我一出生就被他丢在这里,直到他解决战乱回来才打开了门,把我带到外面去,告诉所有人我是他的继承人。”
听起来,赫尔莱特的做法对幼小的他造成了不少伤害。扎尔斯想象了一下,如果是小时候的他被关在这种地方,可能用不到两个小时就会彻底崩溃,可埃德温不知在这里独自生活了多久,才等来了赫尔莱特把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他心里觉得有点难过,埃德温的父亲也许并不爱他,否则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是不是觉得我童年时期一直被虐待?”感受到他的低落,埃德温居然笑了一下,“其实没那么难熬,我从出生起就在这里,一直没有时间观念,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严格说来只是花了点时间自己长大,后来被带到外面的世界了,也没有多讨厌这个地方。”
扎尔斯不愿意戳他的伤疤,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听他讲。
“我那时候没有‘黑’和‘白’的概念,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触感分辨周围的事物和自己所在的位置。直到那一天,赫尔莱特打开了门,我才知道这里和外面到底有什么区别,或者说,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被关在里面。”
埃德温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扎尔斯听见他渐渐走远,下意识喊他的名字:“你去哪里?”
他没听到埃德温的回答,几秒过后,随着沉重的大门被推开发出的声音,强光撕裂了黑暗,用霸道的姿态闯进了他的视线。
骤然遭遇强光,扎尔斯反射性地抬手遮住眼睛,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这份光亮,慢慢地睁开紧闭的双眼,看见埃德温背光站在门前的身影。
门外是光,很纯粹的光,亮得要把他的眼睛刺伤,光亮之中却有一条黑色的纽带,从远处一直延伸到门前,连接他们所在的这座建筑物。
“赫尔莱特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虽然他发现我以后没告诉任何人,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自己关在了这里,但他也没有把我没发育完全的灵魂打散,还把自己的一片灵魂碾碎来保护我,才艰难地把我分离出他的身体。”埃德温站在门里光与暗的交接处,像是在看外面无尽的天光,又像在看当年打开这扇门的那个人,“而且是他把这个世界带给了我,即使没有父子这层关系,我也应该感谢他。”
听了他的话,扎尔斯的心情有点复杂,又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身来走到埃德温身边的,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是无垠的白光和那唯一的一道黑色。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来过这里,在梦里。
那是他刚从“不归之森”里逃脱,带着埃尔文斯回到179号以后发生的事。他确认回到埃德温的房间以后就失去了意识,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最后还做了个陌生的梦,醒来时也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地方,后来有很多别的事情要操心,这个梦就暂时被他泡在了脑后。
梦里有座和森林里的神庙有点相似的尖顶建筑物,纯黑的,在全是光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却并没有被光夺走存在感。恰恰相反,穿越那座建筑物的光像被它吸收了似的,除了延伸到它脚下的黑色道路以外,那个梦里再也没有别的物体存在。
现在扎尔斯看见的景象和梦里如出一辙,只是换了个方位,看到的东西比在梦里多了一部分。埃德温穿着白衣黑裤,伫立在门前的样子像一副原本就该在这里的画。他的视线落在光海中的某一点,那里什么也没有,白茫茫的一片。
而他自己是那个梦里唯一的异物,就像现在一样。
“埃德温,”扎尔斯实在没办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里,疑惑地拉住了身边人的袖子,“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关于这里和我之前做过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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