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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第1页)

。她害怕起来,跑到店后面去找人。我不知所措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接着就跑到了街上。一辆公共汽车正停在街拐角处,我跳上车,坐了下来。我座边旁边有张报纸。

我拿起来,开始在那上面写起来。先是在空白处,然后就在字中间写。车行至早安公园时,我偷偷地把报纸从窗户扔了出去,我觉得轻松极了。勒内不见了,跟那些长颈鹿、骆驼、孟加拉虎、花生皮和狮子的吼声一起消失了。我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乌瑞克,他一定会感兴趣的。

I

我们又一次回到这个宁静的地方居住下来,这片街区离福特格林公园不远,街道宽敞得足够称得上是大道了。路边的房屋离街道都比较远。这个街区的建筑大部分都是用棕色石料建造的,并且带有一幢高高的门廊。有些房子是名符其实的巨宅,房子两侧还有宽广的零零星星点缀着小灌木丛和石塑雕像的草坪。宽敞的车行道一直延伸到宅院后部的马厩和仆人们居住的部分。整个街区能使人回忆起上个世纪80和90年代,甚至连房前的拴马桩还保持完好无损,闪闪发光,有如刚刚用油擦拭了一样。豪华、精致而又让人产生昏昏然有如进入梦境的感觉,这里是为我们准备的再好不过的避风港了。

当然,多亏了莫娜我们才在这里找到了两个房间,而且这次我们又遇到了一位和蔼可亲的房东太太。就像所有那些头脑简单而又年轻的美国寡妇一样,这位房东太太整天不知如何打发时间才好。把我们的家具从贮存室里搬出来之后,我们就把它们搬进了我们的新居。房东太太对能有我们这样两位房客感到十分高兴,并且经常与我俩一起进餐。她是个成天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人,而且还有一副悦耳动听的嗓音。这里的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将会令人十分满意:房租很便宜,暖气、自来水和电用起来也很方便,总有那么多吃不尽的好吃的。另外,如果我俩愿意,我们还可以天天看午后和晚间播放的电影。为了讨好房东太太,我俩有时也和她一起打打牌。没有一个客人来打扰我们,因为根本就没人知道我们这个新住址。至于供给我们开销的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正在国外的马西阿斯,还有罗斯梅尔出了不少钱,但是一定还有其他许多人参与,因为我们现在的开销很大。

至于那位房东太太,她并不在乎我们吃多少或喝多少,而且还经常掏钱邀请我俩去剧院看戏或去那种有歌舞表演的酒巴消遣,她对于我们这些搞艺术的人真是很着迷,称我们为“放荡不羁的艺术家”她死去的丈夫从前是一位保险商,在她看来为人古板而保守。既然现在他已不在了,她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纵情享乐一番。

我租了一架打字机,又一次开始从事写作,这里的一切都令我感到十分满足。

漂亮的丝绸浴衣、睡衣、摩洛哥皮拖鞋,还有房东太太送给我的那些礼物样样都可以称得上是珍贵的传家宝了。每天早晨过得都可心极了。大约十点钟才起床。打开留声机后舒服地泡在浴池中洗个澡,然后坐在餐桌前享受一顿美味的早餐。早餐通常由房东太太准备。有新鲜的各类水果,搅拌在冰淇淋中的浆果、刚刚出炉的松饼、厚厚的成肉片、桔子酱,还有伴着奶油的热乎乎直冒气的咖啡。我觉得自己活得就像位土耳其高官一样悠闲又自在。此外,房东太太还送给我两个漂亮精致的烟灰缸,虽然我从来都用不着这类东西。她给我的一只长长的烟斗我也只是在吃饭时偶然吸几下,不过是为了讨她的欢心,我不能再称呼她为房东太太了。她的名字是玛尤莉。

这名字对她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玛尤莉有时显得有几分淫荡。她的线条儿看上去很迷人,而她也乐于向别人展示这一点。尤其是在每天早晨,她只穿一条薄得几乎透明的浴衣。很快,我们彼此便变得很熟,经常亲热地拍拍彼此的臀部。她是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女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即使她脸上布满痘疱病也是如此。实际上她皮肤光滑洁白。她为人处事态度都是直来直去。只要你向她提出一个小小的愿望,她便会立即欣然答应,着手去办直到令你满意为止。凡是她的东西,只要你开口要,她也会大方地把它送给你。

这儿的一切与克伦那里的情况是多么不同啊!仅仅是这里的一日三餐就保管让你感到知足极了。玛尤莉的房间与我们住的那两间相通,中间的门从来不上锁。我们可以随意地在门的两侧走来走去,就好像我们是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一样。

早饭后,我通常出去散散步,以便到吃午饭时还能有个好胃口。现在正值初秋,天气简直是好极了。我时常漫步到公园,坐在一张长椅上,在明媚的阳光下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我感到现在自己身体健康、心情愉快。这种感觉真棒!不必为任何事而烦恼,不必去承担任何责任,更没有任何事来侵扰你。我感到自己恢复了对生活的主宰,还有两个漂亮的女人热情周道、体贴入微的侍候。我每天都坚持写作一个或两个小时,其余的时间就用来吃喝享乐。我写的东西大都前后之间缺乏联贯,尽是些有关梦境和幻想的描述。这里的生活太清闲了,不能激发我写出任何有重要价值的文字,而实际上,我写这些也只不过为了练练手,保持文笔流畅。此外,我还经常特意为玛尤莉写点滑稽而怪诞的小故事。我总是一边品尝法国白兰地酒一边向她俩大声朗读出这些小故事。讨好这两个女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她俩对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我只不过是随便敷衍了事罢了。

玛尤莉有时会说:“我真希望自己也知道该如何写作。”(对她来说,写作像是一个猜不透的谜。)例如,她有时会纳闷我哪儿来的写作灵感。“你酝酿它们,就像母鸡孵小鸡一样。”“亨利,还有哪些豪言壮语呢?”她特别钟爱这些词。慢慢地念出它们,故意弄错它们的发音。“你一定有本事给它们施加些魔力。”玛尤莉接着说,有时,她哼起一支自编的曲子,用上这些难发音的词,听她轻轻地哼唱其是一种享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女性的味道,但是唱着唱着,她会在唱到一半的时候就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真是奇特。

天黑后,有时我独自去散步。由于我曾经在公园对面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个地区自然也就很熟悉。走过几个街区后,就是默特尔大街。再往后走就进入贫民窟了。在习惯了那种清新幽静的生活之后再来到这里,简单是一种神经上的刺激。

这里满街都是意大利人、菲律宾人、中国人和其他来自各地的人。一股刺鼻的臭味充满了这个贫困的角落。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奶酪、意大利咸味腊肠、葡萄酒、杉木、醺香、软木塞、干鱼片、香料、咖啡、马尿、汗味,还有极差的水管装置。

这里的商店里摆满了怀旧的人们从儿时起便很熟悉的货品。我喜欢这里的殡仪馆(尤其是意大利的那种)、教堂办的商店、旧货店、熟食店和文具店。那种感觉就像是从一片清凉、无人的墓地一下子走进熙熙攘攘的生活中。这里的人们说话带有一种音乐般的旋律感,即使他们在骂人时也是如此。街道上穿梭着马匹和货车。到处都是孩子。他们自娱自乐,带着穷人家的孩子都有的那种生机。

如果我朝着某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我总会走到美国大街。我的朋友乌瑞克就是在这儿附近出生的:这地方四处都有数不清的弯弯曲曲的小路,所以很容易让人迷路。等到天黑了以后,在这儿的大街上走动给人一种正在梦游的感觉。每样东西似乎都被上下颠倒了过来,有的还在空中翻转着。有时,我发觉自己停在了市政厅前,有时又来到了威廉姆斯伯格,而且总能远远地看到海军大院、迷人的沃珞伯特市场、制糖厂、大桥、辗房、谷物升运机、玻璃厂、漆料厂、基地、出租车行、釉工、鞍工、烘干室、罐头食品厂、鱼市、屠宰厂和锡厂。这里到处都是紧张的辛苦劳作的景象,就连空气中也自始至终飘浮着一股混杂着种种怪味的烟雾。有化学药品燃烧时的臭气和腐向以及烧焦的金属的难闻气味。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不禁想起了乌瑞克,以及中古时代,还有大布罗格尔和希伦姆斯·博斯,或者佩龙尼奥·阿尔比尔,以及神奇的洛伦佐和弗拉·利波·利比等等一系列人物。更别提那著名的七个小矮人和瑞士罗宾逊一家以及水手辛巴达这样的人。只有在布鲁克林这种荒凉贫困的角落里,才会有这么多的怪物、畸形人聚集在一起。在专门上演滑稽剧的星辰剧院,挤满了代表这个地区特色的种种怪人,这个剧院上演的节目往往大大出乎观众的意料。这里不禁止任何言论,也没有被认为是有伤大雅的举动,而喜剧演员的台词中也总是有污言秽语,人们来此看戏就是为了寻求感官上的刺激,就是像《色情狂》这类的剧目。实际上我本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独自散步到家时,我经常发现玛尤莉和莫娜还在等我一同吃晚饭。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顿简单的晚餐。玛尤莉说这只是零食,实际上包括冷果仁、意大利腊肠、乳酪、橄榄、酱菜、沙丁鱼、小萝卜、土豆沙拉、鱼子酱、瑞士干酪、咖啡、一块乳酪蛋糕或奥地利苹果饼,“再附带芹香白酒、葡萄牙产葡萄酒。有时,品尝咖啡或美酒时,我们会打开留声机,放起约翰·雅各布·尼尔斯的唱片。我们最喜欢的那首叫《边走边想》。这首歌中,歌手嗓音清晰而高亢。一歌声带有一丝颤抖,突出显示出这位歌手独特的风格。用于伴奏的德西马琴发出的金属般有力而强劲的声音使人产生一种由衷的欢快喜悦的感觉。他的声音让人回忆起阿瑟·默林·吉尼瓦。

他的歌又让人感到他和古克尔特教的祭司有些相同,像所有那些创作赞美诗的人们一样,他的歌声遥远而神秘,似乎天使们在这种歌声的伴随下高高飞上了天空。他歌中的基督耶稣、圣母玛丽亚和约瑟夫变得栩栩如生。只要他用手轻轻那么一拨琴弦,就能创造出一连串富有魔力的乐曲。它们能使夜空中的星星闪烁得更加明亮,使山野和草地上出现披着银色白纱的身影,使小河更加欢快地流淌。当他的歌声已久久消逝之后,我们还静静地坐在那里,聊起他出生的地方——肯德基州,谈起蓝岭山脉和来自堪萨斯的民谣。喜爱唱歌的玛尤莉在这时经常会哼唱起一支我们从儿时起便很熟悉的老歌。

老农夫年历上说九月是辉煌的季节,是豪猪尽情享用已见成熟的苹果和梅花鹿偷吃被农民们精心护养的绿豆荚的时节。九月对我来说是段闲暇的时间,终日无所事事。从我们的窗口望去,可以看到一排排被精心护理的花园。花园中矗立着“棵棵参天大树。所有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和宁静安详。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变红,有的已经飘落下来,散在草坪上,像是为草地绣满了色彩缤纷的图案。坐在早餐桌旁,望着窗外后院中的景致,我时常陷入沉思。在那些和煦明媚的日子里,有时树上的枝叉和树叶一丝不动,只有院子里的各种昆虫不停地嗡嗡作响。不久之前,我还同另一位妻子住在这附近,推着一辆婴儿车走在这熟悉的街道上,有时还带着孩子到公园去看她在草丛中欢蹦乱跳,真难以想象这一切就发生在不久以前。

现在,倚在窗前,过去却变得遥远而又模糊不清,似乎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一样。我心中有一种美滋滋的身在其外的感觉。我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海豚一样在记忆的海洋中能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这时,如果我膘一眼莫娜,我会错把她认成一个陌生人。有时我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把视线从莫娜身上移开,我感到一只手扶到我的肩头上,是莫娜。“你在想什么?”她问。(直到今天,我还能回忆起当时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多么遥远。)“想什么?我什么也没想,只不过在做自日梦罢了。”我回答道。随后她会向我解释我看上去那么聚精会神,像是在想什么事儿。这时,玛尤莉就会插进来:“他大概是在考虑下一部该写些什么。”

我便立即附和道:“对,玛尤莉,你说得很对。”听到这话之后,她俩便不声不响地走开,留下我一个人。马上,我又陷入了原先的沉思。

住在离地面三层高的楼上,我有一种在空中飘浮着的感觉。我眼前一动不动的草坪和灌木丛会在一刹那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只有在做梦时才能看到的景物。

这些景物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从我眼前一个个飞快地掠过。有时,我看到的一些身穿古代服装的奇怪身影竟然有塞缨尔·约翰逊、迪安·斯威夫特、托马斯·卡莱尔以及伊萨克。沃尔顿。有时,我又看到战场上硝烟散尽,一些身穿战眼的兵士披着他们华丽的战袍、迷茫而又不知所措地站在一片布满了死尸的战场上。我还经常梦见鸟和其他一些动物,尤其是那些模样古怪的妖怪。对这些奇怪的景象,我早已变得习以为常了。我能毫无感觉地在过去的种种记忆间游荡,就好像坐在一部电影放映机旁观看这一幕幕情景似的。我还时常重温儿时的某次经历。例如,当我第一次看到或听到某种事物时那种奇妙的感觉,这时,我就感到自己在同时扮演两个角色。一个是刚刚接触新鲜事物的孩子;另一个是那个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孩子的一举一动的人。少数情况下,我还能一边想事,一边重温长久以来一直被遗望了的旧梦的几个片段。我只是想重复那个梦的意境,并不想去追求梦的每一个细节。对于自己能在事隔很久之后还能回忆起这个旧梦,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在这段日子里,我曾经做过一个恶梦。至今,梦中的每一个细节仍清清楚楚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我认为很值得再把它描述一遍。

在梦的一开始,我感到一阵可怕的晕眩,我被从一个摇摇摆摆的悬崖顶端抛向了加勒比海温暖的海水。我在空中不停地旋转着,身体一直在向下落,似乎永远也达不到尽头。在下降的过程中,一片奇异、迷人的海底世界的生动景象一一展现在我的眼前。巨大的海马缓缓地蠕动着,在绿色的海水的衬托下,隐隐约约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长着庞大触角的像仙人掌一样的植物在海水中漂来漂去,五颜六色海绵似的珊瑚礁随处都是,有的是暗红色的,还有的是像浅朱红色一样鲜艳的颜色。在这迷茫的海底世界中,还生活着许许多多的微生物,它们长得像小矮人或是妖怪,像彗星扫过夜空时拖着的大长尾巴里的星尘一样成群结队地在海水中游来游去。

我耳中的隆隆巨响逐渐被一种陌生的轻轻的震荡所代替我开始意识到大地在颤动。四周弥漫着一片阴森森的雾气。依稀中,可以看到白杨和桦树在轻风中微微地摇曳着。慢慢地,那层薄雾开始散去。我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神奇的森林之中。

沿途能听到猴子的鸣叫和鸟儿的歌声。这片森林中的鸟都长得像热带地区的鸟一样的五颜六色,有十分漂亮的羽毛。我发觉自己腰间挎着一只插着几支箭的布袋,肩头还扛着一把周身金黄色的弓。

我渐渐地来到了森林的深处。这里,那如音乐般婉转动听的鸟呜声变得遥远而模糊了,而我前方的光辉变得更加灿烂。大地被一层松软而色泽鲜红的落叶所覆盖。

四周的景色简直美极了。忽然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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