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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女的在剁笤子,所有男的在把粪堆撒开,这是芒种之前必干的事,拖拉机手和使耕牛的人,在生产队大院里,整修机械和犁耙,贾云苍和李建良都在,小木匠贾令才正在拷拷砸砸,“得找队长,这狗日犁头都勚成这样,还能使吗?尖的勩成圆的了,耕啥鸟地?建良爷,你看看这叫犁头?简直是犁腚!连个尖齿都没有!”
李建良不吭声,蹲在地上,抽烟袋,时不时咳嗽一两声。
“这是要驴拉磨,不给驴草吃!拿死人头兑汤!我看哪,这两三百亩地,不耕到猴年也得耕到马月,没有好的家伙什,天王老子也干不了这活!”小木匠贾令才用斧头冲冲刨子,在那斜眼吊线。
“你屁话真多,又什么事放你神经上了?”李宜忠本来要去找李建彬或是石桂梅的茬,他们干得都很认真,没有茬口,无法发作,才想起来,生产队场院里他安排几个人修农具,刚过来,就听见贾令才在那儿报怨。
“李队长,你看看那犁头,还能耕地吗?首先说我不是为自己,你自己看!”
“原来不好好的吗?你大惊小怪干吗?”李宜忠奔过去,两张犁一对比,问题就出来了,“这他妈这犁原来谁使的?用牙啃的吗?勩成这屌样,咋回事?”
“说出来,你娘能揍死你!你一个大门里出来的,你说谁吧?你这他妈是谁妈?”贾令才调侃道。
“是李宜义?不会的,他可是个细作人!”李宜是他亲亲三弟。
“他上茅房了,拉累屎去了,等他回来你自己问,就你那棍终日在我嫂子窝窝里捣腾,不也勚个又短又粗?有时候你再忙里偷闲,公鸡串门子,在别的窝窝里掘两下,不就成那样,待你掘不待你弟弟掘?”
“贾令才你穿几天开裆裤,就敢满嘴喷粪?我不给你小鞋穿,你登鼻子上脸?”
“李队长,你别生气,我就是打个比方,话糙理不糙!生产队集体换个犁,哪个还说你贪污啦?李队长,这玩意搁谁都耕不了地,这是家产,你扛家了?耕哪儿?嫂子那点儿地,有你这张犁就够了,用不着,真的用不着!”
“哎哟哟!这小木匠从江西景德镇来的,骚词(烧瓷)还真不少!咳、咳、咳……”一向严肃的李建良笑得瘫坐在地上,“哈哈哈……”手扎煞着,眼泪爬叉,喘成堆。
“狗日的,你谁都敢戏耍,小心哪天撞我枪口上,我一拢狗腿,你这小命就没了!”
“李队长,开个玩笑!要不你拿铁匠铺看看,能不能捻一捻,将就着用!”别人笑岔气,贾令才说出了自己办法,然后不管不顾,开始推刨子,卷曲的木屑,从上面被弹出来,落到地上,他冲别人做个鬼脸。
“你做木匠屈才了,要是说书,身后非迷死一大片,难怪吴道莲跟你跑了来。”贾云庆突然立在木匠身后,你看那土车能不能就手弄一下!”
“它怎么啦?”
“好象轱辘炸裂,快要两瓣了!”
“简单,重做个,今天就能弄好!”
“狗日的,也就看你是个人才,要不然我早他妈修理你了!”李宜忠知道小木匠的能和会,这家伙无师自通,做个凹腰小板凳,又精致又实用,那时他才十五岁,糙人李宜忠在这方面汗颜,别的生产队要请小木匠,得给他送烟送酒,要不不批假,石云生那会儿,只有别的生产队请,跟他言语一声就行,现如今,光言语不行,还得送上实惠,要不然,这小鞋就得穿上。
李宜忠在哪儿骂骂咧咧,李宜义边勒裤子别往这边来。
“看!刚吃过,精神抖擞!”这小木匠眼尖。
众人哈哈笑作一团。
李宜义懵圈了,“说什么好笑的,笑成这样?”
“你刚吃过,才擦过嘴!”小木匠阴着脸。
“这也值当的!好无聊!”
“宜义,犁头都成那样了,你还坚持用?”
“生产队有钱吗?我不坚持有用吗?”说到钱,大家陷入了苦恼,如果有钱,何至于牛马挣命?就是因为没有钱,才没日没夜地干,干到最后,却填不饱肚子,太阳轰轰烈烈,晒得人打蔫,一张张苦哈哈的脸上,全是皱纹,或多或少,钱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三年恓惶,让人垂头丧气,是的,生产队也没有钱,要是有钱,很多东西都要换了。
莲花庵也就是尼姑庵,远在偏僻的地方,那地方找不到一朵莲花,地处几个大队交界的一大块坡地上,原是一片废墟,早年间烧过窑,据说是窑崩塌所至,坡很陡,路且很窄,那些经年长成的枯藤蔓依势而下,垂到平地上,过往的香客,十之八九攀藤而上,旧藤拽断,新藤长出,晨钟暮鼓响时,正是一天的开始和结束,沿着陡坡上去,粗大的泡桐树斜斜而生,其间杂草堪比人高,焚香的味道,在坡下也可闻见,嗅着味上去,拐个S大弯,就一览无余了,有台阶,拾级而上,就是莲花庵门脑,和住家户不一样,雕龙画凤,斗拱飞檐,一朵大大莲花上,是观世音静坐,手执佛尘,单掌竖于鼻下,慈眉善目,门是虚掩的,推门而入,是一道规整的影壁墙,我小时候,和祖父只去过那里一回,见过了缘法师,她好美哟,一头青丝,一身素装,手执佛尘,手很长很白,她和李精妙似乎很熟,我曾经怀疑她就是我四祖母马氏,可祖父坚持说: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如果李精树为她混蛋一时,尚可原谅,清灯孤影,她该叫情痴才对,了缘牵强,那她是谁?如果不是文革,加之我幼小,那个谜底我一定能揭开,可惜了,始于文革,毁于文革,马氏最终不知所踪,成迷,荡漾在历史迷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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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影壁墙,就是一宏伟大殿,院中有棵古槐,那口敲了几十年的大铁钟,就在大殿廊檐下树上,至于鼓,是我粗心,还是看过没有印象,记忆是残片,一鳞半爪的残片,对接不上,无法修复。
了缘引我们去大殿焚香磕头,我学着祖父的样子,点了三支香,叉开,插入香炉,我个子太矮,竟够不着,还是了缘帮的我,我谢谢她,她笑了,笑得很美,我竟觉得那莲花宝座上,手执佛尘就是她,我看呆了,她手好长好白,连指甲都是纤细的长,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在蒲团上磕头,我屁股撅得太高,以至于翻了过去,重新再来,磕完头,李精妙丢下些钱,了缘拿着追出来,我听见祖父问,“你还好吗?”她惨笑一下点头。
送我们出来时,她好象问一下,“他死没死?”
“活着,苟延残喘!”
仅凭这两句,我就能断定了缘并非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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