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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李建木既是老手又是人才,他通常傍晚就睡,后半夜起来,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你比如我们生产队小槐树之地,就没有人敢去,生产队也放松那里警戒,叫谁去谁不去,连二土匪都不敢,离家二里地,再往北是程嵬大队,说那儿会出鬼,经常鬼哭狼嚎,有人曾经被吓死过,小槐树完全可以和乱葬岗小鬼庙媲美,我父亲究竟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个二杆子,不好定论,他在这方面,我倒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不知道什么叫怕,他轻松而去,经常满载而归,屁事没有,李建玉眼红,有我祖父李精妙压制,不敢放半个屁,经常看我母亲林兰香把青葱的小麦水淘上磨,拉出新麦的碎瓣子。
柳氏就在那里指桑骂槐,“偷吃下去,就不怕拉稀,这生产队长就是个废物,麦子让人偷了,且明目张胆拉稀饭,屁事没有,我家是大队会计,却不如一个老社员,社会主义大草堆,真是谁不扯谁不得,我算见识了,老实人吃亏,偷奸耍滑得便宜,就不怕遭老天报应,生个儿子没屁眼?”我三娘这诅咒实在是不准,我不仅有屁眼,而且排便速度超一流,排便象倒口袋,不象她,每天都拉累屎,没有半个时辰不能完事,越咒越发,一咒十年旺,这怎么跟孙悟空似的,压太上老君八卦炼丹炉里,倒炼出超凡脱俗的火眼金睛。
物化弄人,事与愿违,这不能不让我可爱的三娘伤心欲绝,后来我三爷骂我是狼生的,有狼性,呼啸而过,让他们瑟缩发抖。
后来风声还是传到李宜忠耳朵里,他居然带几个愣头青来我家搜,正中我三娘下怀,虽没能拿到铁证,但给了李宜忠蹦跳进我家的理由。
“二大娘,我是不相信你会偷的,二大爷木纳,你更是不行,可有人举报,说得跟真似的,就算我不信,别人也相信,所以我必须这么做!也好替你洗去不白之冤!”然后,眨巴几下眼,象电影中的日本鬼子似,“你的,狡猾狡猾的!”
我父亲倒是怂了,蜷缩在磨盘上,虚汗直出。
“既然没有搜到,就不作数,不作数就请离开!”我母亲精明,小麦带夜被砖头在簸箕里搓,搓好后,丢了麦草,装坛埋地下,上面把水缸放原地,抽空扒出。这水缸是漏的,不吃水,放在屋里,盛零碎东西,就在床前那根斜斜柱子旁,箱子前,那是一只黑色的、被老鼠撅出多个洞的破箱子,几十年一直高高在上在我家,我母亲竟如此有智慧,我父亲怂成啥了?
当时,我大呢就在人堆里,听李宜忠色正腔圆,谈吐飞沫讲这事时,这是李宜忠在谝情,在煽情,她就悄悄竖起大姆指,“当地无鬼不生灾!”
柳氏脸色难看,这类鸡毛蒜皮小事,不用福尔摩斯,一眼可以洞察,新麦子加带了生命的孕育,或许我与1964年的新麦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柳氏至死都没明白,我父亲的罪证,被藏在哪里?柳氏命长,我在写这本书时,她还活着,那时她的两个孙儿,一真一假已经娶妻生子,并且有了各自的家,她已经糊涂得认不清人了,管她大女儿叫大姐,成了一堆会喘气的泥,可不可笑?至于李建玉,早到地下,听地狗子叫唤去了。
周蔓枝在那些风起云涌的日子里,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刘长根抓个正着,夜色如水,水淹天地,按说郭家不缺粮,可人人可偷的年代,周也不例外,她不偷,会被人戳脊梁骨,被人骂憨怂,偷蔚然成风,五谷不丰,庄稼长得赖赖的,唯有大田地里庄稼长得还凑合,你不偷,那是你没本事,必须偷,十人九偷,连那些看青的人,也会夹夹拉拉,乘人不备,偷一堆新麦子回家,只不过是多与寡的问题,有时在衣兜,有时在裤裆,别笑,这不丢人,尤其是女人擅长此道,要与饥饿开战,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够想到,就能做到,鞋壳,硬硬的麦粒踩在脚下,象走在小砂礓上,硌脚,走得慢些,或许没人发现,当然,屁沟太浅,可夹,但实在夹不住太多的东西,至于藏在篮头或粪箕里,盖把草或野菜,这是笨人用的招。
那时天刚擦黑,周蔓枝有些迫不及待,村庄里炊烟正燃,太阳栽坑里,头也不露,这时既是看青人最懈怠时刻,这一整天转悠下来,两条腿抽筋,脖硬得弯不下来,肚子咕咕响,在提意见,交班时间就差最后一刻,别人急急往家赶,家里一堆烂事,等着处理,唯周氏例外,松不懈鼓,四下瞅瞅,见人走得一个不剩,就猛地往麦地一钻,退了裤子,把雪白的屁股顿地上,先是小河流水般尿上一阵,支起耳朵听一下,确定没人,就从口袋里掏出剪子,咕哧咕哧剪起麦穗来,不只剪麦穗,连麦芒也剪掉,从衣服上,扯下护袖,放地上,动作娴熟,听着象田鼠。
刘长根其实早已经看见她了,却装作无事人,等她把一切都做得差不多,他就抱着臂子,站到她身后,“你算是干啥呢?”
剪刀掉地上,顾不上别的,忙提裤子站起来,“我撒尿来着的,你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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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吧?除了那样,还这样了,撒尿只是个谎子,还做别的吧?地上是啥嘞?我眼不瞎,你是想到生产队,让我把你交给李队长,让他蹂躏你,或是大队部交给梁书记,还是另有解决方法?”
周蔓枝虽油腻,可也被吓坏了,毕竟贼人胆虚。
“不说话不行,你犯事了,被我抓个正着,你摊上大事了!”
她下意识勒好裤子,“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而是你想!”刘长根把右掌翻来翻去。
“刘长根,放过我吧!”周蔓枝不再高傲,有点儿摇尾乞怜的意思。
“不是不可以,但要有说法,要不然,我对不起贾家沟三百多口人。”
“只要你放了我,我决不亏待你!”
“怎么不亏待法?蜜抹脑门上,我舌头短,够不着,来点儿实际的吧?要不然,谁脸上都不好看!”
撞在人家枪口上,想理直气壮都难,这事往小了说,就是一屁,往大了说:哼哼,盗窃公共财物,她剪下的麦子不够一家四口人烧一顿稀饭。
她下意识摸摸口袋,居然掏出一块钱,“我给你一块钱!”
“不行!我这人偏就缺钱不爱钱!”
“那你……?”她意识到:厄运就在头上,甩不掉,躲不过。
“当然了,大家都是家帮亲邻,说到底人是真的,我也不是吃草长的,没有那么不通人性,你懂的,何必耽误工夫?过那么个把小时,换班的人来了,我想盖,都盖不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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