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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金与银四（第1页）

素银愕然，纵然她从不认为玄金必定愿意娶她，但玄金的这个回答却让她赫然发现了一个自己长久以来忽略的事实——玄金确实比她长了好多岁，已有婚配也合情合理，但他们二人之间素来是君子之交，并未谈及过此事。

素银的思绪变得紊乱，低头垂眸喃喃道：“这样啊……”

“嗯，对不起。”玄金语调温温的，像是一种刻意的安抚，“准确来说，还不是正式的妻室，算是我在娘胎里就定好的娃娃亲，但我已经下定决心非她不娶。”

“那她一定很幸福。”素银的喉咙几乎要哽住。

玄金遥摇头，道：“倒也未必如此……这些年来我一直为了所谓功名在外闯荡，不怎么回乡。可也没真正混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让身子娇弱的她在家中苦等守候，是我亏欠于她。所以，趁着这次离军，我打算回到净山屯，正式与她拜堂成亲。”

素银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慌忙打断玄金：“我明白了，方才我的那个提议，只是觉得玄金你能把粮草营的事务件件处理得那么好，不去辰阳做文官有些可惜。就想……就想如果你能通过嫁娶成为青龙灵族，在殿前司求个官就不是难事了……所以，所以我才想通过这种愚笨的方式来帮助你……是我大意了……你可别多想！也别责怪我……”

“素银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怪你呢……”玄金笑着摸了摸素银的头。

“那就当作我从未找你问过此事吧！”

“好。”玄金忽而顿了顿，又正色看向眼前满脸羞愧的姑娘，道，“素银，祝你幸福。”

“你也是。”

此后的十年里，素银一直在辰阳殿前司恪守尽职，不再有过旁的心思。也有人想给她介绍合适的婚配对象，素银只是笑笑拒绝。说到底，她也不觉得女子非得嫁人才算有了依靠，唯有玄金是自己曾经渴望过的归宿。可过去的便是过去了，如今的素银只想无愧于红玉将军对她的信任。

这一年，素银在扈卫灵妃宫殿时认识了一名叫做乌燕的膳房宫女，已有二十七八岁，长相朴素、性子低调，是灵妃娘娘宫中最常见的那一类宫女。灵妃娘娘爱吃禽类的胸脯肉，蔬菜也只吃菜心。乌燕觉得膳房里多的是弃之可惜的食物，便时常悄悄打包一些富余的食材塞给素银，素银则得空用这些食材做些好吃的，然后偷偷夹带进宫与乌燕分享，彼此有了“秘密”和默契。一来二去，宫女与女武官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乌燕有一个困扰已久的烦恼，那便是即将年满三十的自己应当何去何从。与素银这样身上有官职的女将士不同，宫女并非自由之身。十二岁入宫，三十岁出宫已是定制，但三十岁之后要在宫外找个好人家婚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要么选择将就自己，要么选择继续留在宫里当个嬷嬷。不过，宫女们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若是百官之中有人看上了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向宫中递上请婚书，蒙得主子恩准后，这名宫女就能风风光光地提前嫁出宫了。然而这样的情况只是少数，能获准往来后宫的官员就那么几位，就连派来扈卫灵妃娘娘的也大多是女武官。所以，但凡有接触到文武官员的机会，宫女们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抓牢一切可能性。

但乌燕却认为这样的举动仿佛摇尾乞怜，宁愿亲近素银也不愿意围着男人打转。有时，乌燕也会悻悻感慨道：“要是素银是个男人，娶了我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留在宫里继续当嬷嬷了。”

“小丫头，你在想什么呢。”素银知道乌燕是个孤儿，即便出了宫也没有可去的地方，便允诺道，“等你宫中使役的期限到日子了，就出宫同我一道住吧，我一个人守着那宅子也挺寂寞的。”

素银说的也确实是心里话，早些年她一直住在殿前司逼仄狭小的官舍里，后来攒够了钱，便在辰阳购置了一处小宅子安家。若是家里能添上一口人，自己办完差事独自归家时，也不会感到清冷寂寥了。

不久之后，素银手下来了一名新人。年轻的武官名叫阿东，虽然并非出身灵族，但资质方面还算过得去，长得也算不错，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的。灵妃宫里的宫女们霎时骚动了起来，每逢阿东当值，送吃喝的嘘寒问暖的络绎不绝。更要命的是，这名年轻人似乎十分享受此等情形，对待姑娘们的好意也是从不拒绝，每次办着公事，就惹得一群莺莺燕燕在身边转悠，让素银十分头疼。三申五令之后，情况仍是没有改善，甚至收到了几封同僚的投诉状。虽然觉得对不住那些盼望着嫁给如意郎君的宫女们，但素银还是决定将这名武官调离灵妃宫。

但素银还未将此事报给红玉将军，乌燕却告诉素银：“我喜欢阿东，想要嫁给他。”

素银感到震惊，但她相信乌燕没有骗她，也知道爱情就是如此这般的突如其来，没有理由。为了乌燕，素银最终还是没有将阿东调离，又将阿东当值的地点排得离膳房近了一些。这是她第一次滥用职权，只是期望他俩能有一个圆满的结果。可眼见着乌燕越陷越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素银便开始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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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面对乌燕热烈的追求，阿东习以为常，还十分热络地回应着乌燕的百般示好。但渐渐地，阿东从这份炽热的感情中觉知到了压力和分量，便开始变得排斥和抗拒。

那日，素银撞见了跪在阿东脚边，苦苦哀求着的乌燕。

“疯女人。”阿东留下一个鄙夷的眼神，头也不回地走了。

素银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她慌忙上前安慰乌燕将她扶起，却被乌燕甩开了手。

“素银，我没事。”乌燕红肿的双眼里满是悲凉，“你说，这世间有没有爱情药？”

三日后，正当素银苦恼着如何收拾残局才能不伤害乌燕时，突然收到了阿东的告禀，说是已经向灵妃宫中的掌事递了请婚书。素银大惊，忙问请婚的对象是何人，阿东竟一脸沉醉地笑道：“是乌燕姑娘。”

当素银不可置信地找到乌燕时，乌燕却神色紧张地交给素银一个用细麻布包了好几层的小坛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通体青绿裹着粘液的肥硕蠕虫。身为青龙的素银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乌燕，这东西从何而来？还有，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素银的声音发颤，内心感到一丝恐惧。

“阿东是这世上第一个对我展露笑容的男子，我舍不得，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乌燕紧紧地攥住素银的双手，眼里写满了绝望，期期艾艾地央求她，“我用这些年的全部积蓄跟宫里的老嬷嬷换了爱情药，但下了药之后她才告诉我，这之后仍需要持续喂药，否则，我的阿东就会死。可在我嫁出宫之前，能和阿东见面的机会并不多……素银，帮帮我，就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就能天天和阿东在一起了。”

帮她，便是欺骗阿东，祸乱后宫。不帮她，没了蛊后的阿东很快就会毒发身亡。这哪里是爱情药，分明就是毒药。

最终，素银还是选择了替乌燕隐瞒下去，并将蛊后带回了自己的住处藏好，又时不时地请阿东饮酒喝茶，将粘液混入食物中，让阿东毫不知情地沉浸在甜蜜和幸福中继续活下去。事已至此，素银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但殿前司中还有好几位嗅觉机敏的青龙，阿东一反常态地执着于某一位宫女已经引人怀疑，稍一调查，情人蛊的事情便很快暴露了。素银最后一次见到乌燕，是刑狱司提审二人对口供之时。乌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但仍大声地向在场所有人宣称道：“我不后悔。”

一时之间，乌燕成为了后宫茶余饭后闲谈时的笑柄，只有素银知道，哪怕被从未体验过的虚妄情感蒙蔽了双眼，乌燕仍是字字真心。

乌燕被处以鞭刑百下，可还未到五十下，人就再也没有醒来了。那个将“爱情药”卖给乌燕的老嬷嬷，也已投井自尽，这情人蛊是否是她所制，或是从何处得来，更是无人得知。灵帝命人将后宫里外严查一番，搜出了一些和蛊毒无关的违禁品后，此事便告一段落。

“身为青龙，明知蛊毒乃世间祸害，却知情不报，甚至包庇藏匿。素银，你这是害了自己。”红玉将军失望至极，下令褫夺了素银所有官职，再也不愿见她，但仍然保了她免于刑罚。阿东和蛊后一同被管束在殿前司，由文飞将军定期向他喂下续命之药。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不出半月，精神恍惚的阿东竟然逃出了殿前司，在乌燕的坟前拔剑自刎，据说阿东死时，脸上竟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一个荒诞又真切的故事，终究是以殉情落下帷幕。

经历了这一切的素银已经没有勇气和心力继续留在辰阳，她卖掉了宅子，怀揣着一家一当寻找归途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脸面再回到故乡东苍。此刻，她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净山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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