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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瞧,真无差错,徐涣心悦诚服赞道:“卫大哥,你总是表面上满不在乎很浪荡的样子,心里把甚么都算计着了,将来做了大将军上将军,那定是百战百胜的名将,你可不能赶我走,便帮你牵马坠蹬,那,那也好过回头教那些个自命不凡的泼才取笑我杀了人作过配军。”
不必细说自然明了,徐涣本是个读圣贤书的人,以他的聪慧,若无波折将来定能抬举个好的出身,然一旦染上了人命官司,以他仇家那横行市坊里的德性,能留徐涣归去的后路?恐怕功名早教割了,这一番回去,平日学堂里的同窗,与他有龌龊的能不借机来讥笑于他?
这少年也是个烈性的人,血脉里流淌着唐人的秉性,战场里略略走了一圈下来,与同袍们生了情分,留恋这里自然,两厢比较,若得不死,怎会自这能教他畅快得意的军营里回只好教人欺负地市坊里去?
卫央有一句话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徐娘子待她这兄弟爱惜的很,生来徐涣便是她的天,配军在沙场里,她果真能安心回去?听说后方会组织收尸队类似的民夫来清扫战场,以卫央之见,恐怕这早将长安的那个家锅了冰了灶也冷了的女郎,定又要故态萌发易钗而弁混入收尸队来沙场里瞧一瞧。
若徐涣无碍,她在远远处看着,那自好得很。若徐涣战死了,她也能来收敛尸体。
这是个娇娘艳如牡丹,性胜须眉的时代,徐娘子是这样的人。
目光扫过尚不自知的徐涣,卫央没想过要说破这件事。
这既是人家作姊姊的承当,也是苍茫世道里一个柔弱娇女郎的无助,想必教徐涣打死的那人家,也教这女郎心里提防的很,在这沙场里,又只在民夫中,料必无碍。
权且容得一个女郎的小心思,如何不好?
教卫央说破引两人山里转悠的用意,王孙本是个伶俐的人,他知若要回山来取军,徐涣年少当不能付重担,立时用起十二分的心思,来去的路上教他牢牢记住了常人瞧去并不显眼的标识,天黑时候,三人方转出山来。
出此山,已到了沙坡头后头,若绕过群山往北去,不远便是大河。
由此南下,往西南走不一两日便到了沙坡头境内。
图子上显示,沙坡头主寨坐落在平川里孤零零又一处群山里。
那片山呈莲花状,三面有出路,正是扼守联军南下,唐军北往的要道,原为唐营偏将镇守,联军南下之时,那厮戕杀了两个副将,将原本近万地锐士不知何处去了,只引本部杂军三千余,为高继嗣嘱托,依旧把守着沙坡头。
只在左右两翼,据斥候回报,伪魏的拓跋雄与党项的拓跋觥各据一处。
两翼却在主寨左右十数里之外的绵延群山里,若主寨有失,两翼可飞马来救,甚至不必烽火不必斥候,只要打旗号,三寨便能彼此呼应联络,这是块难啃的骨头。
“此处往沙坡头去,半路里有没有镇甸村落?”王孙不曾细看过图子,哪里记得住那上头密密麻麻的圈圈环环,依着山脚避风歇息时,低声问徐涣。
徐涣瞥一眼缩着身养神的卫央,不知他怎生计较,教王孙问地急了,只好据实回答:“往南去,半路有个距沙坡头百里的镇甸唤作吴镇,住的都是唐人,间杂有党项商旅,彼处多是客栈旅舍,据说便是战区,这里的人烟也绝不断绝,是个北地里少有的安宁商镇。”
王孙挠挠头,再问徐涣沙坡头与此地的间距,徐涣很快告知:“也只百里之地,只是要往沙坡头去,须走大路,往吴镇,只偏东上小径直投便是了,盏茶功夫能到。”
不待王孙来劝,卫央坐了起来:“沙坡头里景象,这吴镇一瞧当能有个三五分端地——也罢,只好背着弟兄们,咱们三人在这吴镇先吃盏热汤最好。”
这两个自然欢呼,又歇脚片刻,再上路时,这北地里已飘起了雪花,徐涣伸手接住一片,唏嘘道:“长安此时天尚未冷哩,阿姐此时定在屋里烧起了火盆,只可惜她做的那许多美味,没有个抢着要尝的人了。”
这没良心的,你那阿姐,恐怕也在民夫营里小心翼翼生恐教人看透了行藏,正忍饥挨冷为你担心呢。
雪尚未大落,山间平川里黑暗地沉闷,徐涣毕竟年少,紧跟着生恐错乱了脚步远远落到后头去,渐渐人定之时闻山中豺狼夜吠,风过山岗时,簌簌有百鬼行的声,由不住想起马家坡子镇前那战里眼前恐惧惊怕的敌人,再升腾起的,只那血色的蓬雾里惊忙逃窜的人命,脚踝一时生软,走不得路,上不得道,越发又惊怕起这山里的声来,愈想要跟上,脚步便愈是迟缓,渐渐力不从心,渐渐心中竟生起死的念头来。
以他想来,既卫央那番教导他的话能说出口教自己信服,定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迷蒙抬眼瞧处,前头已只两道模糊的背影。
陡然间,山中风静,有狼嚎地最凄惨,热辣辣的汗珠子自鬓角滴落,咬住牙,徐涣心中想起卫央的教导:“倘若没了一身力气,战场里也不能倒下,人总有诸多的幻觉,若要紧时候自先倒下了,那便是传说里的撞见鬼,要再站起来,那是千难万难。”
一使劲,咬破了嘴唇,徐涣灵智方归了心,睁眼瞧去,哪里是三人相隔千万步远?卫央已与王孙停下了脚步,正是他撞在了王孙背上方磕破了嘴皮,若不然,迷迷茫茫的,哪里来的力气下那等狠心咬伤自己?
王孙这厮是个天生的狠人,甲屯里杀人最多的便是他了,只在下了战场后略有不适,如今哪须人来宽怀?由是,他怎知徐涣出了的状况,不解地挠头:“小徐子,怎地这么些脚程,教你竟走出了一身的热汗?这可不行,再教冷风一吹,好容易行军途中未着热病,眼见着进城去享福了,反闹出这个笑话!”
卫央踢了这厮一脚,闹了半晌,原来在这厮心里,这番出生入死竟只是去吃热乎的汤饼?
这也忒地没出息了!
徐涣一身力气尽都失了,再行路甚伤筋骨,只好将他扶坐一边,卫央似明知了这少年心里的恐惧,拍拍他肩头叹了口气,甚么也没说。
当年在那空间里,自己不是也恐惧好长一些日子,现实里也神色恍惚心智不宁过么!
但凡是个正常人,如徐涣这个年纪时,甚么他都略知了些,甚么又都不能明知,正是成人但觉无妨处,他才是最胡思乱想自己恐吓自己的时候。
想想前世的时候,只有凶犯砍杀了一人在热闹繁华处,目睹了惨状的正常人能有几个无动于衷的?何况那战场里残肢断臂能绊倒人马,眼能见的都是血,耳能闻的都是杀,能觉到的都是血腥,是个人,怎能不做噩梦?
徐涣秉性刚强不愿教人小觑了他,这些日子来定是咬着牙忍着的,至此那幻觉与心里的胡思乱想撞在了一起方发作起来。
卫央也知,只消过了这一关,徐涣方真能成了老卒。
这小子有灵性,有些成就将校的天赋,终究真不真,便只看这一遭自己吓自己的心境过了之后他的表现了。
王孙眉眼里都生着察言观色的本领,这片刻里他怎能没有察觉出徐涣异状的根源?
这小子是个卫央看重的,王孙可不想教他心里待自己生了龌龊,在一旁心下暗忖:“难怪这小子千方百计要跟着出来,原来战场里的恐惧教他压着没有当时发作直到了如今——这些日子来,这小子既借他与率正亲近的势收拢他那一火的人心,又拿些小心的话来笼络手下,可见是个知大体识厉害的小子,若长大成人,那少也能是个人物——他不愿教人瞧见他软弱之处,因此随了出来,若我并无表示为他记在心里,难说往后会不会记挂,这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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