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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长宁的这场秘会没有让闵疏察觉,他回来的时候黑来砚已经走了,梁长宁坐在阴冷的内室,炉火已经快熄了。
“怎么不加炭?”闵疏卸了大氅,拍开肩上的雪。
“炭火价贵,”梁长宁意味深长,“难买得很,你知道府上用的炭有多大量吗?一冬的炭火几乎比得上城西所有百姓的需求。”
闵疏眼皮微跳,面色不变:“王爷私库满满当当,难道是怜惜钱财?我看不像。”
梁长宁笑了笑,问他:“出门了?”
“看宅子去了。”闵疏不瞒他,说:“半月后周小将军回京,陈大人估摸着也在,还有潘振玉……我听张俭说,王爷从塞北调了几个人回来?陈大人断了腿,怕是生活不便,必然要找人伺候,再加上随行大夫,丫鬟小厮……”
闵疏掰着手指数给他听,“这么大一批人,王爷要安置在哪儿?”
“总不能在王府里吧?陈大人病退辞官,工部说不准还在暗中盯着,他来京城不能太引人瞩目,最好没人知道这个消息,否则结党营私的帽子就要扣在王爷你头上。”
梁长宁抬手摸他的头发,只觉得雪把他的发丝都浸透了,他叫丫鬟拿了帕子来,把闵疏拉到身前替他擦拭,“小管家,你看上哪处的宅子了?”
闵疏坐在他身前,把湿透了发丝撩拨到后面,仰着一张素白清冷的脸说:“裴家三房有个宅子,正挂着售卖呢,他们将要离京远赴封地,无诏再不得回,京中的旧宅几乎都出手了,裴三这处宅子离王府近,连密道都不用打,开个侧门就能通。”
梁长宁把他的头发擦得半干,绕在指缝间把玩,垂下眼说:“那就叫张俭去办。”
闵疏摇摇头,“陈大人不会要王爷的宅子,我猜他有些积蓄,王爷得给他弄个新的籍册,咱们要做的只是把这个宅子按在裴三手里,叫陈大人自己去买。”
梁长宁嗯了一声,俯下身去亲他。他这个吻来得莫名,闵疏抬头受了,唇齿间含糊道:“……光天化日呢。”
梁长宁笑一声:“没见你躲。”
闵疏抬手擦了擦嘴角,梁长宁忽然问:“一直没问你……你把陈聪和潘振玉安排得这样好,有没有替自己打算过?”
闵疏手指一顿,面色不变道:“王爷此话何意?闵疏身无长物,不过水中浮萍,漂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罢了。王爷来日登上高位,自然要给我报酬,这还不够我打算吗?”
“家里人也这么想?”梁长宁俯下身,盯着闵疏狭长的眼睛问:“我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家里人,怎么,怕我长宁王府养不起?”
闵疏手指扣进掌心,眼睛里清澈无痕,看不出一点异样:“王爷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小小探子,能得王爷垂怜青睐已经是福气,哪里还敢奢求家里人呢?我从小就跟着文沉做事,非要说家里人,掰断了手指头也数不出来。”
梁长宁十指交叠,“你被文沉教得好,有时倒觉得你像是他家里的小辈,礼数周全,进退有宜。”
他这话不像在夸闵疏,闵疏眼皮子一跳,挑起眼帘来看他:“不过是跟着王爷待久了,近朱者赤罢了。”
他抬眼与闵疏对视,他们隔着几尺,闵疏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眼珠子里自己的脸。
双方都知道彼此的话不过是虚与委蛇,但谁都不知道对方的敷衍是试探还是掩饰。
闵疏先垂下了眼帘,避开了视线。
他今日想跟梁长宁谈的另有其事,“陈聪能供给多少粮食,能抵塞北多少粮草,王爷心里有价码吗?”
他们谈私情,又论公事,闵疏游刃有余地错开话题,梁长宁沉吟片刻,感慨道:“陈聪是暨南的青天大老爷,他从前刚正不阿,肃清了许多冤假错案,这是他受百姓爱戴的原因之一。他愿意为了护着百姓,用粮食来做交换,是我不曾想过的事。”
其实这不仅对梁长宁来说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对暨南百姓也绝对不亏。
只要对朝廷隐瞒低报收成,就能匀出粮食来换得梁长宁的从中周旋,从而得到一个相对安稳的未来。这个未来或许短暂,却能够吊住暨南的命。
暨南雪祸是天灾,按律例可免两年粮食税,匀出来运往塞北粮食还没有往日加征的税收多。
梁长宁不会不答应这笔生意,“他辞了暨南布政使的官职,空出来的位置必然要有所填补,暨南有大用,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陈聪既然提出给粮,他怎么能确定自己能从暨南暗度陈仓,调出这笔粮食?他的信心从哪里来……他要推举自己的人上位?”
“不外乎是寒门之流。”闵疏说:“潘振玉的策论我曾读过,我听闻他为了推行世家土地税,曾广邀八方英才,可惜他不懂迂回,竟然在朝堂上公然要求世家还地于民,触碰到世家利益核心。而陈大人不同,他虽然选了和潘振玉一样的目的,却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陈聪从没想过要世家还地,他只要求世家缴纳田地税,与民同法。
世家逼迫百姓卖地,又低价购买,把三十石一亩地压到十二石一亩。虽然手段不光彩,却也是过了户籍登记在册,买卖双方签字画押过的。要从世家手里要地,胜算甚微。
“大梁军备粮草有七成都是都暨南出去的,但今年雪灾,从德苍几州借调的粮食要还,修桥铺路的钱也要还,如果我们要得太多,怕伤民……王爷要好好同陈大人商议。”闵疏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梁长宁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坐在闵疏对面,慢悠悠摆下一盘棋子:“我会让潘振玉跟他谈,最低四成,开了春,乌铎的骑兵就要进犯。塞北连着匈邑连绵三百里草场,数不清的牛羊全是他们的粮食。如果少了暨南这十七万反民,又没有足够的粮草后备,塞北难守。”
除了粮草之外,他还想要精铁。
只是这话说出来颇有些得寸进尺,梁长宁揭开棋篓子,手在里头搅了搅。棋子发出哗啦啦地声音,让人烦躁。
闵疏知道他在烦什么,他静静地看着梁长宁落子,他摆出一盘曾经未下完的残局:“除非把匈邑的草场攻下来,但是杀鸡用牛刀,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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