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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欲说还休（第2页）

白杨想起高二那年，那个有些躁动的春天，学校里传来张国荣跳楼去世的消息，那天是四月一号，同桌严肃地对她说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可中午午休他就逃课到外面的网吧，确认了这个消息。

下午的课他一直没在听，趴在桌子上，白杨以为他在睡觉，可最后他抬起头，桌面上展开的书本已经濡湿一片。

同桌在笔记本上写下哥哥的遗言，一共五句话：我这一生未做过坏事，为何会这样？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要死，最直接是跳楼。

最后一句：淑芬，你来接我下。

那天晚自习，老师把看似在睡觉的同桌从桌上叫起来，批评了他一顿。他什么都没说，最后坐下，重新翻开试卷一笔一划地开始写作业。

那是她记忆尤深的感受到一次穿喉而过刺痛的酸涩。四月时节，灯火凛然，春意阑珊。她再回头看向同桌，他已经不再哭了，在埋头写作文，题目写的几乎肝胆俱碎：人生太拥挤，不给悲伤留余地。

车开了一阵，进到内环，开到南苏州路下立交桥，在繁华都市里，停到一个胡同口。

天上落了些细密的小雨，陈西原从车里抽出柄伞，到她门前，把她平平安安地从车上接下来，没淋着一点雨。

他们比肩往前走，穿过胡同巷口，见到另一番洞天，那是一座寺庙。白杨看了一眼门前的匾额，暗红底烫金字写着“觉悲寺”三个字。大门敞开着，两三人结伴来来往往。往外出来的香客，身上大都染了一些浅淡的礼佛香的味道。

她不知道澄州城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也不知道陈西原会带她来这样的地方，他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敬重神佛的人。

白杨回头，用余光轻轻描摹，身边的人眉目浅淡，低眉垂首看着脚下的路，腕上空空，少了一串佛珠。

她随着他一起走，走过前院，到大雄宝殿上，一边的沙弥递过来两支香，陈西原接过，将两支香都点燃，又甩了甩上面的火星，直到袅袅烟丝飘出，停手，分给身边的姑娘一支：“敬支香，给你求求姻缘。”

白杨接过香，那双欲说还休的双眼中带上几分虔诚，俯身弯腰，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

陈西原远没有她那么守礼，随手一插就算完事了，而后目光开始微斜向她。

她和她的双眼，都落在他眼中。

这一套流程走完，陈西原侧身对旁边的沙弥说：“带我去见玄明师父吧。”

沙弥应声，说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带他们过去。

外面雨已经停了，但台阶上还是被水浸湿，两人跟在小沙弥身后，陈西原轻轻托住了她的小臂，自然地跟她解释。

玄明师父是他家里的小叔，三十岁之前算得上品学兼优，还搞过不少科研拿了不少奖，三十岁之后忽然声称顿悟了，去了洛阳白马寺出家，后来又到了这里。

白杨跟在他身边仰头问：“那是顿悟出来什么了？”

陈西原垂首，看着姑娘一脸求学好问的样子，笑了笑对她说：“等到了，让他跟你说。”

白杨也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等我顿悟了，兴许也出家了。”

他脸上笑意未改，比秋日的冷雨更动人：“那可不成啊。”

小沙弥带着他们到了后院，白杨隔老远就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秃头和尚在练什么功似的。陈西原说那是五禽戏，华佗发明的，挺养生。

沙弥把他们带到这里就离开了。陈西原站在那儿，远远地朝着人喊了一声：“陈卫东……”

和尚回头，是张和陈西原有几分像的脸，只是更成熟一些，还多了几分世俗里修不出的平和。和尚对着陈西原嗔怪一声：“出家人，应该斩断俗缘，谁让你三天两头的往我这儿跑？”

“还能有谁，你哥，我爸。爷爷奶奶也想你，什么时候回去看一眼？”陈西原说道，手里转着刚才点香的那个打火机在玩，看见玄明师父脸上的神色，无论是对长辈还是佛家，他语气里都没什么尊重，笑着暗讽：“要不说天地无情似佛门呢，您这还真是把佛门之道都修了个透彻啊。”

玄明师父表情没变，还呵呵笑了两声，把鹿戏打完，转身往房间走去，陈西原也抬脚跟着走进去。

白杨没有跟上，她留在院子里，仔细看着高榕树下生长着的零星几株白兰，觉得她们低垂着花首的样子像极了大雄宝殿上低眉垂目的佛祖。

厢房的门大敞着，阵阵冷风穿堂过，携着灰香和花香，玄明师父给陈西原倒了杯水，连茶叶都没有，还是凉的。他喝了一口，没什么滋味，还有点怪味，挑着眉问对面的和尚：“您亲侄子来，就用这招待人，这什么水？”

玄明师父指了指一边的饮水机。

陈西原冷嗤：“生活挺好。”

玄明师父没理他，往外看了一眼侍弄花草的白杨，慈眉善目地说：“这姑娘挺好，面相也好，跟在你身边，比那串珠子管用。”

陈西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神一寸寸暗了下来。姑娘纤纤细细的身量，灰裙之下似晨雾具象铺开，世间千百诗行，她是被遗漏的那句。此刻秋风瑟瑟，她站在榕树下，也如被卷在冷风里的枯叶一样，带着凛冽寒意，穿堂而过，欲说还休。

尤其是那寸腰，陈西原隔着老远用手比划了一下，盈盈伫立，不堪一握。

似乎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白杨回头看过来，莞尔一笑，松散的发髻垂下一缕，在风里摇摇晃晃。

陈西原也不知何时展颜，端着杯子把那杯没滋没味的凉水喝了下去，手里的玩意儿从光闪闪的打火机换成了青黑色的小瓷杯，在他指尖下转着，发出些闷响。

他说：“姑娘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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