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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迪把最后半截烟摁在满是油垢的烟灰缸里时,巷口的梧桐叶正好落了第三片。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卡在两点十七分,老式摆锤晃得有气无力,像他此刻的心情。
“真去?”趴在柜台上打盹的李麻子突然抬起头,下巴上的胡茬沾着片薯片渣,“那地方邪乎得很,上回王老四他们进去,出来仨疯了俩,剩下那个转年就瘫了,医院查不出毛病,就说浑身骨头缝里跟塞了冰碴子似的。”
吴迪没接话,伸手从货架最底层拖出个帆布包,拉链拉开时发出砂纸蹭木头的声响。包里的洛阳铲柄在昏暗中露出段磨得发亮的金属头,旁边码着几节伸缩式探杆,尾端还沾着去年在秦岭挖出来的红土。
“我哥的罗盘在那儿。”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去年他从黑风口出来,罗盘指针就倒着转,临走前塞给我,说要是他没回来,就去青螺坑找找答案。”
李麻子啧了声,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递过去:“青螺坑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县志里写着‘螺壳九转,生人入内,魂魄绕柱’,那不是墓,是个天然天坑,底下盘着九层溶洞,跟个转起来的螺蛳似的。前几年有地质队想去勘探,刚下到第三层就断了联系,最后只拉上来半截沾着黏液的电缆。”
吴迪点烟的手顿了顿。烟卷烧出的红点在他眼下投出片阴影,把那道从眉骨划到颧骨的疤衬得愈发清晰——那是去年在龙脊坡,被塌下来的碎石子划的,当时他哥吴畏把他摁在土里,自己背了半块石板。
“明儿一早动身。”他把烟蒂弹进烟灰缸,帆布包甩到肩上时,探杆碰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你那回说的向导,靠谱不?”
李麻子挠了挠头:“姓赵,叫赵瞎子,别看他眼睛半瞎,在青螺坑外围转了三十年,据说能闻出地下三尺的土腥气。就是脾气怪,非说要带只白公鸡去,说什么‘鸡鸣三声,邪祟不侵’。”
吴迪没吭声,拉开卷帘门的瞬间,晚风卷着梧桐叶扑进来,在地上打了个旋。远处的路灯忽明忽暗,像谁在暗处眨眼睛。
青螺坑外围的林子比想象中密。
赵瞎子拄着根裹着红布的拐杖走在最前面,白公鸡被他拴在拐杖顶端,羽毛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老人的眼睛上蒙着层浑浊的白翳,却总能在吴迪差点踩空时喊一声“左边有石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这林子邪性。”赵瞎子突然停住脚,拐杖往地上顿了顿,“你听。”
吴迪屏住呼吸,林间的风突然停了,蝉鸣虫叫全没了声息,只有种黏糊糊的“咔嗒”声从地底传来,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石头上刮。
“是‘螺壳’在转。”赵瞎子的白翳对着天坑的方向,嘴角扯出个古怪的笑,“这坑底下的溶洞会自己转,转一圈换个朝向,老辈人说那是地底的螺蛳在翻身。”
吴迪往背包里摸了摸,指尖触到罗盘冰凉的金属外壳。他哥留下的这个罗盘比寻常的大些,盘面刻着二十八宿的图案,指针是用某种暗金色的金属做的,无论怎么晃,始终指着天坑深处。
“往下走多少米能着底?”他问。
赵瞎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谁知道?有人说三里,有人说十里,前年有个愣头青绑着绳子往下放,放了一百多米,对讲机里突然喊‘好多眼睛’,然后就没声了,绳子拉上来只剩半截,头头儿沾着点黑血,跟掺了墨似的。”
说话间,林子尽头突然露出片灰黑色的断崖,天坑的边缘像被巨斧劈过,参差不齐的岩石上挂着些墨绿色的藤蔓,风一吹就往下掉黏糊糊的汁液。坑口盘旋着股白色的雾气,看着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却像水一样积起薄薄一层。
“白公鸡得先扔下去。”赵瞎子解下拐杖上的绳子,白公鸡突然扑腾起来,翅膀拍得啪啪响,“这是规矩,活物开道,免得底下的‘东西’把咱们当点心。”
吴迪皱眉:“它要是活下来了呢?”
赵瞎子怪笑一声:“活下来?青螺坑底的雾能蚀骨头,去年有个采药的掉下去,第二天在坑边发现他的鞋,里头的骨头渣子都化得差不多了。”
白公鸡被扔进雾里的瞬间,吴迪好像听见声极尖的惨叫,又好像没有。雾气翻涌着把那点白色吞没,片刻后,底下传来声闷响,像是砸在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
“行了,该咱们了。”赵瞎子摸出盘尼龙绳,绳头坠着个拳头大的铁锚,“记住,下去后不管听见什么,千万别回头。”
绳子往下放了约莫五十米,吴迪闻到股腥甜的气味,像是烂掉的桃子混着铁锈。他打开头灯,光柱刺破雾气,照见周围的岩壁上布满了蜂窝状的小孔,每个孔里都嵌着些亮晶晶的东西,凑近了才发现是细小的骨头渣,在光线下泛着磷光。
“赵叔,你看这个。”他敲下块嵌着骨头的岩石,“这像是……人骨?”
赵瞎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点颤:“别碰!那是‘听骨’,底下的东西就靠这个听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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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吴迪突然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滑腻腻的,像条冰冷的蛇。他猛地低头,头灯光柱里闪过道白影,快得抓不住形状,只看见双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
“别动!”赵瞎子的拐杖不知道什么时候递了下来,红布裹着的杖头狠狠砸在吴迪脚边,“是‘坑蛆’,专啃活人的骨头缝!”
吴迪感觉脚踝上的力道松了点,他趁机抽出腰间的工兵铲,反手劈下去,铲刃撞到岩壁发出刺耳的响声,溅起串火星。那道白影尖叫着缩了回去,在岩壁的小孔里一闪就没了,只留下道湿漉漉的痕迹,散发出更浓的腥甜味。
“这才第一层。”赵瞎子的声音透着后怕,“再往下,还有八层呢。”
绳子继续往下放,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米。吴迪的头灯偶尔照到岩壁上的壁画,画着些奇形怪状的人,脑袋像螺蛳壳,手脚盘在一起,围着个巨大的黑洞跳舞。
“这是古代的‘螺神教’。”赵瞎子解释道,“据说他们把活人扔进天坑献祭,说能让螺神保佑五谷丰登。文革那阵子,有人在坑边挖出过几十具骨架,脖子都被扭成了麻花。”
吴迪的手指在罗盘上摩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根暗金色的指针开始轻微地颤动,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低头看了眼,指针指着斜下方,角度刁钻,不像是指向某个固定的方位,倒像是在跟着什么东西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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