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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先下去吧。”
屏退了左右宫人,偌大的正殿内一时显得四下静悄悄的。沈惊鹤挺直着脊背端立于阶下,望着皇后平静看过来的面容,微微有些踌躇着要如何开口劝服她同意诊脉。
他犹自思忖着,皇后却已是微微一笑开口,“这便是你寻得的神医?既是你带来的人,那本宫自然是相信的。”
她招手令二人靠近,向进入正殿后便一直满脸一本正经的青年微颔首,“这位神医如何称呼?”
“他叫……”沈惊鹤刚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竟然连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神情一时间竟难得有丝尴尬。
“草民姓萧,承蒙娘娘抬爱,却是当不得神医二字。”青年却自然地带过了话头,语调恭谨有度,丝毫看不出之前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的模样。
皇后抬起手,任他将一根细细的悬丝系于腕间,通身自成一股端庄的气度,“萧神医,有劳了。”
殿中安静仿若无人,青年手指搭在丝线的另一端,屏息静气感受着另一头脉搏每一下的跳动。渐渐地,他的面容却是罕见地严肃认真起来。
他皱着眉观望了一番皇后的面色,又道声“得罪”令她张开嘴观察舌苔,询问了皇后自及笄至现在的症状病程,这才后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未曾起身。
皇后面容依旧平静无波,沈惊鹤看着青年慎重的模样,心下却是有股不好的预感逐渐蔓延升起。
“娘娘身体如何?”半晌,沈惊鹤轻声开口,打破满殿的死寂。
青年没有抬起头,身子一动也未动,“草民……不敢言。”
沈惊鹤面色一变,想要再说些什么,皇后却已是轻轻摆手拦下了他,开口的声音和缓而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决,“你且从实道来,本宫绝不因此为难于你。”
青年这才慢慢从行礼的动作中抬起头来,目光凝重地向沈惊鹤询问看来。
“君子一言。”
沈惊鹤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清冷的声音如他所愿响起。然而在衣袍下,他的手却已是忍不住紧攥成拳,等待着青年即将说出的话。
青年徐徐站直了身子,看向皇后的眼神竟闪过一瞬间的不忍。过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娘娘可知,东海外的瀛洲有种叫观音石的莹白润玉?这种玉石虽然每年皆有进贡,但却数量不多,向来只被作为贡品分发给王室子弟。若非草民早年云游天下时,也曾在瀛洲施针救过当地的贵胄,恐怕此生也没有福分能得知。”
“继续。”皇后显然是听说过观音石的名头,眼中并无波澜,面色冷静。
“这观音石若用作珠宝点缀,自然是华美璀璨,无甚不妥。”青年斟酌着词句,微微别开了视线,似是不敢直视皇后平静看向他的面容,“只是……若每次只取一小片,将它磨成齑粉,混着汤水服下,不仅无色无味难以觉察,更是有着一种几乎罕无人知的功效。”
皇后手中的绣帕不自觉已多了几道褶皱,她没有开口说话,殿内一时竟只能听闻三人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青年的目光微微有些闪烁,他深呼了口气,满面肃容,“这观音石若被女子长年累月服下,却是有着避子的功效。只是这药性霸道得很,轻则彻底毁了女子生育的能力,重则直接伤了身子的根本,于寿元亦是有损。然而观音石本就罕见,药性更是古怪难察。草民大胆地说一句,今日若来为娘娘诊脉的是宫中其他大夫,他们却是毫无可能发现娘娘脉象的不妥。”
他的话声不大,却是一字一句都如重石砸向皇后的心房。皇后眼神一片茫然的空愣,她张了半天嘴,颤抖的唇瓣才勉强能吐出沙哑的字句,“不可能……那熙儿,熙儿又是怎么……”
青年又是长叹一声,“草民观娘娘脉象,又听得娘娘描述了这些年来的病症,可推测这观音石粉怕是已在您体内存留了近二十年了。若是在初服用时剂量不够,亦或是与药性相克的药材对冲,皆有可能影响早期的药效。娘娘如若孕有子嗣,恐怕也便只可能是在二十年前,而且这药性也有极大可能带到胎儿身上,使其先天孱弱不足。”
皇后那本就泛着苍白的面容此时竟是连一丝血色也无,她发着颤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呼吸急促得有些不正常,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娘娘……”沈惊鹤早已是心惊不已,此时观得皇后神情不对,更是万分焦急。
皇后的身子不稳地往前一跌,左手胡乱地扶住面前桌案支撑着几欲软倒的身形,怔怔的面容上仿佛蒙了一层薄雾,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你先去偏殿等候。”沈惊鹤当机立断对着青年说道,目光凝重。
青年自是亦明白,自己刚才所述的那一番话会给面前人带来怎样大的一番冲击。他也只是默默一点头,最后深深看一眼沈惊鹤,就转身脚步极轻地离去。
“娘娘,或许是这个大夫诊错了呢?我们再找几个名医来好好看看,一定有办法的……”沈惊鹤上前扶住她,口中不知所措地安慰着。眼前人一向傲然挺立的身姿此时却被无边无际的悲戚压弯,仿佛再也受不住一般彻底崩溃。
皇后发红的眼圈几欲滴出血,她惨白的唇瓣微抖着张开,却是发出了一声悲恸至极的干呕。她的指甲深深抠进酸梨木案,涂着蔻丹的薄甲竟因太过用力生生折断了半截。
“他说得没错……”皇后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断了弦的琴,“我二十年前嫁入王府时,每半月,他都会给我送来一碗安神静气的汤药。在那时,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关心我这娘胎里带来的阴虚身子。”
沈惊鹤心下一紧,默然无言地望着她,一时竟是找不出任何语句来出声安抚。
“呵。”皇后自嘲地笑了开来,眼角的泪水却是不受控制地夺出眼眶,在瓷器般精致却没有灵魂的脸上蜿蜒开一道水痕,“我当时嫁给他时,还只有十五岁……我从四岁便认识他,八岁便知道会成为他的妻子。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我命中的良人。”
“可是你知道吗?”皇后目光一片空白地摇了摇头,一手抚上小腹,转过头望来的眼神茫然毫无焦距,唯有眼角的痛色凄然得几近悲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我卫家的孩子……就没有想要我卫毓云的孩子!”
撕心裂肺的抽泣声终于在空荡的殿内崩溃响起,声声宛若杜鹃啼血。皇后像是浑身都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泪如雨下瘫软在原处,浑身难以自抑地颤抖如秋叶,不甘的恨意交织着绝望痛彻心扉。
“为什么……为什么!”她发红的眼角几欲瞪裂,泪光中,凄厉的切问听来使人肝肠寸断,“我卫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他,我卫毓云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为什么……在一开始就要绝了我所有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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