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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童佑茗在司峻办公室的沙发上小睡,司峻把腿借给他当枕头,自己在靠背上找了个适合让脑袋倚着的位置,闭目养神。
办公室里拉上了遮光窗帘,司峻在空调扇叶缓慢开合的微弱声响中,昏昏然有了睡意,左手手掌张开了遮挡在童佑茗眼睛上方,掌心能感觉到睡梦中睫毛的震颤;他睡着了。朦朦胧胧的觉得自己做了个画面不大清晰的梦,像是隔着毛玻璃一样,内容倒是平铺直叙的,没有什么意外和惊奇,只是醒来的瞬间有点紧促,这种感觉在他刚刚“活过来”的那段时间里时常出没,他总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又躺在那布满腥臭柏油的马路上,形容憔悴,命不久矣。
他猛然睁开眼,过多的空气一下子挤进肺里,一双手按住他,用了轻柔而使之镇定的力气,动作娴熟得好像已经重复过成百上千次;他神智复苏,从头到尾都知道是谁,却仿佛这一生头一回感受到似的,他让那手停留在胸口,和心跳一并镶嵌在触觉、乃至整个身体的记忆里。
他睁开眼。
“是我。”
他想看到的人正在看着他,谁都没有眨眼,怕错过一秒钟就到了永远。
那之后没过两天就是新年了。
童佑茗还没在别人家过过年,实际上如今的新年和孩提时代相比已经不剩几分年味儿,对于在外奔波了一整年的人来说意义只在于合家团聚,他很庆幸现在有第二个家愿意收留自己,司峻也很高兴——他好多年没跟他爸一起过年了。
简直圆满得有点儿虚妄。
除夕夜他们去市中心的广场参加了倒数,晚上十点过后就陆续有人聚集在那儿,天气是晴冷的,童佑茗穿了件连帽的外套,几缕头发从帽檐边上伸出来,他正专心致志地给司峻围一条长围巾,无论绕几圈都好像多出一截,让他认真得有些苦恼。司峻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和扭来扭去的嘴唇,最后把围巾解下来,绕了一圈在他脖子上,两人前胸贴后背的站着,抬头看见夜空里疏疏朗朗几颗星星。
“哎,准备倒数啦。”
骚动的人群随着这一声音安分下来,偶尔有角落发出簌簌的低语声,所有人的眼睛都追随着广场中央大楼上的时钟,看着指针一步一步迈入下一年,它默数着每个人心里的悲欢苦乐,背负着一切却从不为谁停留。
司峻觉得时间是偏袒他的,因为他有了再活一次的机会,可时间又留给他枷锁,让他只能怀着无人知晓的愧疚,一步一步,于心无悔的走下去。
另一边,在司峻的劝说下,童佑茗单独给母亲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现在很安全,不必担心,只是为了避免矛盾,想要等父亲气消了再回家,给双方一个冷静的时间。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所谓的“冷静”能够带来好结果的概率微乎其微,对于彼此坚持的正确谁都不可能轻易退让,只是这一回,他不甘心委曲求全。
他那用服从和妥协维系起来、一帆风顺的前半生,还从来没有试图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因为年轻稚嫩,因为想要实现父母的心愿,因为想要得到更多的关注、认可和爱。
可是他现在不那么想要了,并且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男人,在保卫自己的爱情,即便这种方式不仅被动还欠缺应有的气魄和手段,总之他不会先放弃。
倒是周围知情的朋友给了他不少安慰,比如险些卷进来的涂歌。大年初三那天,他和司峻、涂歌和雷笑四个人一块儿出来喝了个下午茶,在得知自家助理真的不辱使命拿下了学姐,司峻先是极尽嘲讽之能事的对他俩狂笑一通,然后紧紧握着雷笑的手说结了婚一定给他包个五位数的红包。
“怎么说呢,”他很感动,“‘这亲事可攀大了’的感觉,非常美妙。”
雷笑笑得跟哭一样,“是啊,我本来打小儿就晕针,自从找了个护士,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什么病都好了。”
涂歌在旁边一只手亲昵挽着他的胳膊,随时准备给他正骨,“你有什么不满意么?”
“……没有。”
当问起童佑茗这边的情况,涂歌这边则是完全仰赖女性第六感,露出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呵呵,我看你在医院的时候就对我师弟图谋不轨。”
司峻咳了一声。
何止呢?他望着窗外暗暗地想,我上辈子就图了,谁能比我下手早。
“但是家里这个事儿。”她说,“最坏坏不过你们从此断绝关系,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在这个最坏的结果之上,用你能尝试的所有方法跟他们交涉,你不必太自责,这也算是尽了人事,剩下的就看他们能不能想得通了。”
童佑茗把她的话都听进心里。
后来司峻提前一天上班,临时去公司处理点事情,他就在家陪司老爷子爬了一上午的山,下午下了几盘棋,傍晚出去遛弯儿,在街上碰见了老朋友,老头儿就拉着这个白兔一样羞涩的小伙子理直气壮的介绍,“这是我干儿子!”
假期最后一天,他和司峻去了电影院,跟一屋子大红大绿喜气洋洋的观众看了场贺岁档喜剧片。
这年就算是过完了。
上班头一天,不少人还困在年后综合征里死活出不来,上午开例会照样一群睡着的,童佑茗挨着涂歌坐,一边把草稿纸上的手术报告誊写到记录簿上,一边看着她在桌子下面指甲敲打着手机屏幕噼噼啪啪的和雷笑聊天,会开了一半却被外面进来的人打断了。
“普外科的回自己科室,有点事情要说。”
这下子满屋的人醒了大半,童佑茗在拉开椅子出去之前和涂歌交换了一个同样疑惑的眼神,跟几个同事回到普外科办公室里,人齐了,刚才回来的科室主任站在桌前,手里握着一沓各种颜色的纸,被他翻得乱七八糟,随即又一股脑儿的卷起来。
“马上,”他看了看表,“这边要送来一个病人,是那个,监狱那边保外就医来的。”
“支气管扩张反复咯血,化验和血库那边各就位,快点。”
童佑茗在更衣室那边拿消毒手套的时候听见后面有两个正在换衣服的同事,提到那个人名时讳莫如深的语气,带着一点点压抑的好奇。
“听说是个巨腐败的官员啊,身家千万……姓,姓邢啊,去年被抓进去那个。”
“是不是叫邢飞?”
他觉得这名字特别耳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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