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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童子话音未落,后堂帘子“唰”地一掀,一道绛红身影風風火火冲了出来。
“小兔崽子!胡吣什么?!”杜二娘一把揪住童子耳朵,疼得他龇牙咧嘴,“这位爷能是你爹?你爹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虞望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对母子。杜二娘年约三十,眉目艳丽,手腕上一对金镯叮当作响,行动间带着江湖人特有的利落劲儿。她一巴掌拍在童子后脑勺上:“滚去后院喂馬!”
待童子嘟囔着跑远,杜二娘才转身,脸上挂着笑意跟虞望赔不是:“什么风把虞大将军吹来了?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虞望接过她斟来的雨后青峰,却没喝,只是放在指尖把玩:“我与夫人成親那日,望山堂不是送了贺礼来么?早就想登门道谢了,苦于一直没有闲暇,今日才来,还望莫怪。”
“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那贺礼不过是望山堂的一点心意罢了,都是些俗物,将军能看得上眼,便是望山堂的殊荣了。”
虞望笑起来:“黄金万两,又如何算是俗物?望山堂备此厚礼,我不親自向柳堂主道谢,不太妥吧?”
杜二娘眼神一闪,随即笑道:“堂主不在京城,我们也没有办法联络到他。”
“这处茶馬驛不就是你们的据点么?怎么会联络不到?”
杜二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堂主自由洒脱惯了,不怎么到亭驛来的,只有每月的朔、望二日,会以书信的方式给我们交代事务。若将军真想道谢,不如写封信让我代为转交。”
朔、望二日?
虞望眸色一沉。朔望朔望,倒像是刻意凑成一对似的。他面上不显,只淡淡道:“今日十二,离望日还有三日。”
“对,届时堂主驯养的凤头鹰会来收信。”
——
虞望许久没来这书房研墨挥毫,以至于文慎自东宫回到虞府,好一会儿没见到虞望人影,还以为他又去花楼喝酒了。
文慎找了一圈,抱着太子赠的畫,在院中月牙潭边伫立良久,突然把畫往潭中一扔,捡起脚边的青金石狠狠地往画绢上掷去。很沉闷的一道积水声,虞望被声音吸引了过去,推窗一看,原来是自家小青梅在池边嬉戏。
“阿慎!”
虞望单手一撑窗棂,身形如野豹般纵跃而出。文慎怔怔地回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幼时即厌学的人居然会出现在书房。
“回来了?累不累?给你捏捏腿。”虞望左臂一揽,将文慎搂进怀里,右手先寻到文慎敷过藥的腿心,检查一番那处有没有什么异常。文慎的肤质特别娇贵,自九岁那年严重烧伤之时,家里用的消肿藥都是专门调配的,每味药材都需先在他腕内侧试过,确认不会激起半点红疹才敢入方。饶是如此,虞望仍改不了这个习惯,毕竟当年文慎满腿烂肉溃烂发疹的模样至今还烙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文慎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但这次消肿的地方着实有些尴尬,便只让他摸了两下,再摸便要发火:“放开!”
虞望抽手出来,骨节粗大的手指间沾了些药膏的湿黏,食指与中指轻轻开合,细若银丝的无色药渍便在树影下粼粼闪烁。文慎看着这幅光景,一时有些恍惚,他不是很明白虞望在做什么,但他隱隱有种本能的羞耻和恼怒,尤其是虞望将那手指放在鼻下深深闻嗅时,文慎不自覺地感到小腹一紧,和虞望贴在一处的地方都蔓延过一阵可怖的酥痒。
“奇怪,有股梅子酒的醇香。”虞望故作疑惑道,“这个药方里面好像没加梅子,也没加酒吧。”
文慎不想搭理他,便附在他耳边低声说起正事:“宣帝快驾崩了。其中有太子的手笔。”
虞望侧目瞥了眼文慎一丝不苟的衣襟,以及衣襟里隐隐窥见的一点玉颈,很捧场地:“阿慎怎么连这种皇家秘辛都知道啊?啊,对了,我给忘了——阿慎如今也是皇室宗亲,知道这些事倒也正常,那蠢货太子估计能把家底儿都抖搂给你。不过这种事是我一个外人能知道的吗?会不会被杀头啊,殿下。”
“闭嘴。”文慎猛地抬膝踢了踢虞望的大腿,虞望还没什么反應,他倒先吃痛地低吟一声,身上的力气大多都卸在虞望怀里,完全是靠着虞望横抱在腰间的手才没有滑蹲下去。
虞望的大腿不是铁板,放松状态下本身没有那么硬,只是因为他膝盖骨本来就有旧伤,今日又在地上跪了那么久,如今已有了浅淡的淤青,踢起人来反而自己遭罪。
“……”
虞望知道自己这时候绝对不能取笑他,可是阿慎真的好笨啊,没有他在身边的话会很辛苦吧,会很容易被人骗走吧,会很容易被人欺负吧,还好他虞子深不是那么可怕的坏人,还好阿慎身边还有他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你想笑就笑吧。”文慎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则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人,真敢笑就要扑上来咬人了。
“哎,我哪儿敢啊。”虞望蹲下来摸摸他的膝盖,借机垂着头掩盖住自己死命壓都壓不住的唇角,这个角度,文慎能够完整地看见他头上的金鱗玄月冠,金鱗已经磨损很多,鳞片的纹路都不甚清晰了,玄月间几颗宝珠都在战乱中亡佚掉,再也找不回来了。
文慎无意识地伸手去摸虞望的发冠,指尖几乎要触到的那一刻,又堪堪停住了手。
当年送这顶发冠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等太子即位,和离书一下,我便去江南就藩。”
虞望闻言沉默一瞬,而后缓缓起身,站在文慎面前,深潭般的隼目中一片骇人的浓黑。
“这些年……多谢你的照顾。”
“前些年,我忙于政务,没能回复你寄回来的家书,是我对不住你。往后你若是还愿意给我写信,就寄到江南王府或是文氏祖宅,我定会好好回信。”
文慎南下就藩,自有他的盘算和考量,朝堂博弈、江南布局,桩桩件件都需他亲自坐镇,并不完全是为了压抑那见不得光的感情。但虞望顾不了那么多,他只覺得文慎又像小时候那样,明明答應过会一辈子陪着他,却还是偷偷搭上了回江南的马车。
简直可恶、可恨、可气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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