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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拉德尔,”华特布鲁克先生答道,“是学法律的青年。是的,他的确是个好人——除了和自己过不去外,从不和别人过不去。”
“他和自己过不去吗?”我满心痛惜地问道。
“嘿,”华特布鲁克先生很满足得意似地扁扁嘴并玩弄着表链说道,“我应该说,他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人。是的,我应该说,他决不会——比方说吧——值五百镑。一个专业界的朋友把特拉德尔介绍给我。哦,是的,是的,他有起草答辩书的才能,也能用文字清楚地阐述一个案件。我能在一年内给他点活干,一点活——给他干——相当可以的。哦,是呀。是呀。”
华特布鲁克说“是呀”的那种极端得意和满足的样子给我很深的印象。他那表情很奇特。他那样子把一个人的经历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人出生时不必说衔着银匙子①,又带着一架云梯;他已一级一级越过了人生各个高度,此时就站在城堡最高处,以一个哲学家和保护神的眼光瞧着那深陷在沟堑里的不幸之人了。
……………………
①意谓出身富贵人家。
直到宣布开始时,我还一直想着这事。华特布鲁克先生和汉姆雷特的姑母一起走下去。亨利·斯派克先生挽着华特布鲁克太太。我本想去挽爱妮丝,却被一个站都站不住而只会傻笑的人抢了先。尤来亚,特拉德尔和我都是低年资客人,尽可能走在后面。没能挽着爱妮丝,我却并不烦恼,因为我可以在楼梯上和特拉德尔碰面。他很热情地问候我,尤来亚则强作愉快和谦卑地扭来扭去,我真想把他从栏杆上扔下去。
在餐桌上,我和特拉德尔被分别安排在两个相距很远的角落里,他坐在一个着红天鹅绒衣的女士的灼眼光芒中,我坐在汉姆雷特姑母的重重晦气中。用餐的时间很长,谈话是关于贵族和——血。华特布鲁克太太不住对我们说,如果她有什么缺点,那就是血的。
有几次,我不禁想,如果我们都不那么高雅,我们本可过得更自在些。我们是那样的极度高雅,所以我们的范围十分狭小。座中有某高尔皮吉先生和太太,他们与银行的法律事务有某种间接关系(至少高尔皮吉先生如此)。我们要么就只谈有关银行的事,或只谈有关财政部的事,简直像宫廷引见名单那样专门化了。汉姆雷特的姑母有种家传的自言自语的恶癖,这对这种情况有所补救,无论提出什么问题,汉姆雷特的姑母总要自言自语乱侃一通。问题固然不多,但我们经常折回到血的问题上,而她在抽象理论方面和她侄子一样学识渊博。
这仿佛是一群食人者在聚会,谈的话都那么充满血腥气。
“我承认我和华特布鲁克太太的意见相同,”华特布鲁克先生把酒杯举到眼前说道,“除了血,其它一切都很合适!”
“哦!再没有比那更使一个人满意的了!”汉姆雷特的姑母说道,“总之,在——在一切那种事上,再没有那么·完·美的了。有些低能儿(幸好只不过是有些,而不是很多)喜欢干我称为偶像崇拜的那种事。绝对是偶像!崇拜职位,崇拜智能,崇拜诸如此类的东西。但这都是捉摸不定的问题。血就不是这样的了。我们看见一点鼻子上的血就知道这是血。我们在一个下巴上看到它就会说,那是血!就在那里!这是一个确确切切的事实的问题。我们说出来了。它不容怀疑。”
那个来时挽着爱妮丝,自己却站都站不稳而只傻笑的家伙把这问题说得再肯定不过——我这么认为。
“哦,你们知道,说到底,”这家伙向桌子四周看看,白痴那样地微笑着说道,“我们不能不考虑到血,你们知道。我们应该有血,你们知道。有些青年,你们知道,或许在教育或行为方面稍落后一点,或有些差池,你们知道,而使他们和别人陷入种种困境——诸如此类——但是说到庭——想到他们身体里有血,就让人高兴!我自己呢,宁愿随时被一个有血的人打倒在地,也不愿被一个没血的人扶起来!”
这番宏论把这一问题做了完全彻底地概括,让人人心悦诚服。在女客们退席前,这家伙引起了很多注意。那以后,我看到一向矜持的高尔皮吉先生和亨利·斯派克先生都对我们这些共同的敌人结成一个防守同盟,他们隔着桌子进行的对话奥妙无比,他们就是要以此来击败我们,击溃我们。
“那种四千五百镑的第一种债券事务还没按所期望的途径进行吧,斯派克,”高尔·皮吉先生说道。
“你是说A的D种吗?”斯派克先生问道。
“是B的C种。”高尔·皮吉先生说道。
斯派克先生抬起眉毛,一副很关心的模样。
“一旦这问题禀告给了爵爷——我不必说他的名字了,”
高尔皮吉先生克制着自己说道。
“我明白,”斯派克先生说道,“是N氏。”
高尔皮吉先生含含糊糊地点点头——“禀告他后,他的回答是‘要就还钱,要就无敕。’”
“我的天哪!”斯派克先生叫道。
“‘要就还钱,要就无敕,’”高尔皮吉先生坚定地重复道。
“而下一个承受人——你明白我意思吗?”
“K氏,”斯派克先生一脸不详地说道。
“——K氏当时断然拒绝签字。为此到新门找了他,可他干脆拒绝那样做。”
斯派克先生那么关注此事,已变得呆呆的了。
“眼下,这问题就这么搁了起来,”高尔皮吉先生往后靠到椅子上说道。“如果,因为事关重大,我不能一一解释,那么我们的朋友华特布鲁克先生是会原谅我们的。
对于他在餐桌上提到这些关系、这些名字(尽管只是暗示着提到),我觉得华特布鲁克先生只是感到非常高兴。他做出一种表情,模糊地表示十分了解(不过,我相信他并不比我对上述那些话明白得更多),并对当时所采取的那种谨慎小心大加夸赞。斯派克先生既被告以这样一种秘闻,当然也就要回敬他朋友以一种秘闻。这一来,前面的那对话又由另一个人主持下去。在这次对话中,吃惊的轮到高尔皮吉先生了。就这样反复轮流下去。而在这对话进行的所有时间里,我们这些局外人不断地感受到所谈的重大关系带来的压力;而我们的主人则自鸣得意地把我们看作一群敬畏惊恐的祭品。
能上楼去见爱妮丝,和她在一个角落谈话,并把特拉德尔介绍给她,于我实为一件高兴的事。特拉德尔很腼腆,但讨人喜欢,还是过去那样一个好脾性的人。由于他明天早上要去一个地方一个月,必须今晚早点离开,我不能和他畅谈。不过,我们交换了住址,约定他回伦敦后我们再相聚。听说我见到了斯梯福兹,他非常感兴趣,并且那么热情洋溢地称赞他,我要他把对斯梯福兹的这些看法说给爱妮丝听。可爱妮丝这时只一个劲朝我看,在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她时才轻轻摇摇头。
我相信她在这些人中间不能生活得惬意,所以听她说几天内就要离去,我几乎感到高兴了,虽说想到这么快又要和她分手未免难过。这想法搁在心里,我便一直留在那儿,等到其他客人都走完。我和她谈话,听她唱歌,这又使我愉快地回忆起在她布置得非常可爱的古色古香的家中度过的幸福时光,我实在想在那里等到半夜后才走,可是华特布鲁克先生客厅的灯光全熄后,我再没理由待在那里了,只好违心地和她告别。那时,我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地感到:她是我的吉祥天使,如果我想象中她那可爱的面庞和平静的微笑仿佛像天使一样远远照到我身上,这想象也并没错。
前面说到,客人都走了,可尤来亚理当除外,我不能把他归于那些人中。他一直不停地在我们附近走来走去。我下楼时,他跟随在后;我走出房子时,他紧贴我身,慢吞吞地把他那又瘦又长的手指伸进比他手指还长的大手套指套中,那种手套叫大盖·孚克手套,是根据国会爆炸案主犯之名来命名的。
我并不是想和尤来亚来往,可是由于记得爱妮丝的请求,我便问他可愿到我的寓所去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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