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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一 纸嫦娥（第1页）

2020年的4月，小钰从冥府归来的途中，于自家附近的酒店前，遇到了一个站在马路上的纸人，此时，已将近夜里十一点。那具纸人是个古代女子，看上去颇为眼熟，须臾之间，她化作常人模样，一身白衣红纱披帛，霓裳薄如蝉翼，佩环呤叮作响，略显松散的飞天髻上，步摇珠钗流光溢彩，额间朱红一点，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一颦一笑，星光璀璨，宛若明珠。不禁让人想起了那句“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小钰暗暗佩服这家店主人的扎纸手艺，居然将嫦娥的形象如此生动的还原再现，她看看眼前的纸人，又望了望酒店旁边的寿衣店。那纸人便是从这家寿衣店里跑出来的。

纸人看到小钰后，并没有因为小钰能看见她而感到害怕。她冲小钰淡淡的微笑着，慢慢化成一缕白烟，消失于眼前。此时，大街上已经静悄悄的，除了酒店、24小时自助银行、药店，尚且亮着灯，其他楼宇、小区基本上已进入休息状态，黑漆漆的，除了路灯是亮的。小钰一路跟随纸人，穿过一片小区和写字楼后，来到一处废弃已久的商场。那里原本十分热闹，由于后来的一场意外火灾，化为废墟，不少人命丧于那场事故之中。曾有开发商想接手此地，打算将其重建，再作他用，但据说尚未动土前，便频频出现怪事，因此，最终作罢，所以，此地便闲置了下来。附近的居民常常议论着，说是每到深夜，总能听到从那座废弃的商场中传来凄惨的哀鸣、哭泣声，听着让人头皮发麻，偶尔还会见到几个小孩子在大门口踢皮球，时不时传来阵阵嬉笑声，十分瘆人。就连原本楼上黑漆漆的一片，也经常在半夜莫名的出现光亮，远远望去，好像正常住户晚归时随手进门开灯的样子。又或者是听到或看到个别楼层的夫妻因为家庭琐事而争吵，甚至能透过窗户后的窗帘，看见他们激烈争执后又重新和好的身影。诸如此类的怪事，经常发生，因此，附近的居民对这栋废弃的商场大楼十分忌讳，就算是白天，也会选择绕道而行。

随后，小钰便进入这栋大楼的正门，在她刚刚落脚的一瞬间，商场顿时灯火通明，绕过前厅，通往地下商城的三十多个台阶上，皆是来往的男女老少，大家有说有笑，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这栋大楼是商住两用，地下一层和地上一层皆是商城，二层至二十八层皆是住户。个别楼层，会有几家公司在此办公。随着人群，小钰来到地下一层，她看看四周的档口、店铺，大部分都是些吃食和小玩意儿。有一对东北夫妻正站在醒目喜庆的红色调摊位前，吆喝着，忙前忙后的帮客人将驴打滚和糖葫芦、山药串儿装入牛皮纸袋中。几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围在一家铺满金字红纸的春联前，仔细挑选着过年用的窗花、福字、对联。旁边年幼的孩子们，望着挂在高处的红色鲤鱼香囊、灯笼，流露出想“带一个回家”的渴望眼神，他们时不时的蹦跶一下，尝试用肉乎乎的小手触碰挂在高处的鲤鱼香囊或是灯笼。个子较高的孩子，在跃起的一瞬间，刚好碰到了鲤鱼香囊，悬在香囊下方的三个铜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清脆声响，孩子们顿时乐开了花。站在一旁的大人们，在挑选完春联、福字后，又各自为孩子们选了一对香囊、两只灯笼。小钰望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倒是希望这些已经不在人世的魂灵们，一直能够这样相安无事的度过每一日。

正当小钰沉浸于此情此景，她的思绪被纸嫦娥从身边经过瞬间打断，只见那纸嫦娥跟在一对青年男女的身后，走向地下商城的最深处。男人穿着浅蓝棉服和深色裤子，与一身白色羽绒服的女人走向电梯口，女人披散着黑长卷发，挽着男人的胳膊，看上去十分亲昵。当他们发现电梯坏掉后，不得不转身走向楼梯，这时，小钰才看清两人的长相：男人五官精致深邃，女人面容姣好，他们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妻。让小钰颇为不解的是：这纸嫦娥为何要跟在他们的后面呢？随着男人女人慢慢的爬着楼梯，小钰越发感到奇怪，这对男女似乎不像是要回家的样子，于是，一直跟随他们来到了天台，也就是二十八层的顶层。女人一把推开天台的厚重铁门，男人也跟了上来，两人站在天台的中央，女人缓缓开口道：“建明，我们还是离婚吧。你妈最初就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如今检查结果也出来了，我无法生育，想必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和谐，我们离婚后，你再找一位各方面都令你妈满意的女子，余生也好有个陪伴，我们就这样吧。”“不，筱茹，我不想离婚。你也舍不得让我们的夫妻之缘就此终结，对吗？我妈这边，我会慢慢跟她做思想工作的，没有孩子又能如何？人怎么活不是一辈子？你说，是吧？”男人拉住妻子的手，低头安慰道。“算啦，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又怎能幸福的走下去？自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知道你本身性情优柔寡断，也并不想让你在中间左右为难。事到如今，我没什么挂念了，今天也和你吃完了这夫妻间的最后一餐，再见了，建明，再也不见……”话刚落音，女人转身朝东侧的方向冲了出去，她张开双臂，面带微笑的看着一脸绝望伸手试图抓住她的建明，就这样，女人坠落于这片灯火通明的繁华和寂静之间。随后，男人也跳下天台，随女人而去。小钰不禁摇摇头：这又是何苦呢？死于那场大火的人，本来就已经非常不幸了。结果，这对因家庭内部矛盾而轻生的年轻夫妻，在那场大火前便匆匆结束生命，至今，还在重复着生前临死的那一幕，十分痛苦。

随着纸嫦娥的迅速离去，小钰也不愿再看眼前这悲伤的一幕，继续跟着纸嫦娥前往别处。这纸嫦娥应该是在找寻着什么，或许对她来说是比较重要的人或事。当她们行至一条大街上时，两侧的商铺皆大门紧闭，由于正值夜间，加上昏暗的街巷上没有路灯，周围格外静谧。不远处若隐若现的红黄火光，摇曳不定，走近时才发现：原来是一家扎纸店的老板正蹲在门口，往火盆里时不时的扔进一些黄表纸、用纸叠好的金元宝、用纸扎好的骏马、花轿、童男童女。伴着阵阵火光，隔着青色的烟雾，小钰才看清了那张饱经风霜爬满皱纹清瘦的脸，这位老板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深青色的开衫，挽起的袖子下方露出结实黝黑的手臂，根根青筋形成清晰的脉络跳起。他身后的店铺依然敞着大门，只是与其他扎纸店不同的是：这店铺除了红棕色的桌椅之外，其他陈设全部是大红色的装饰物。甚至很多扎好的纸人、花圈以及各类物件几乎都少不了红色，除了白色的蜡烛，金色的纸元宝，其他物件皆是红色。在昏暗的灯光和火光的映衬下，这间不同寻常的扎纸店散发着幽暗的红光，十分诡异。看样子，男人应该是在祭奠死去的亲人，他的神色黯淡，眼角处透着点点晶莹，眼尾的细纹里刻满丝丝忧伤。“嘿，孙哥，还在给香荧烧东西呢？”一个手持酒瓶的中年男子走向烧纸的男人。他是同一条街上洗车店的工人，店铺刚关门下班，与扎纸店隔了两家店。“是啊，几天前，孩子托梦，说是想要这些东西，我做好了，寄给她。你早点回家吧，老谭，少喝点儿，喝酒容易误事。”男人抬头，望着友人，神色平静。“嗯，知道啦，一晃三年过去了，过得可真快……你也早点休息，香荧是个好女儿，她不会怪你的，我先回咯。”老刘关切的宽慰道，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巷的拐角处。香荧是扎纸店老板的女儿，三年前他因为与朋友相聚吃饭，喝了些酒。女儿担心父亲迟迟未归，她便出门，打算去往爸爸和朋友相聚的附近那家饭馆儿看看，结果中途被一辆私家车撞到，当场离世。香荧的母亲在她七岁那年因病过世，所以，父亲，是她世上仅剩唯一的亲人了。当父亲得知女儿意外身亡，他懊悔不已，自那之后，滴酒不沾，他也常常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愧疚之中。

写于2024年5月25日?甲辰年四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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