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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时已到,李光伷也不敢在此时赌卫央三人是否真要在门口拦住盟国使者的脚步,偏他又是个没急智的人,眼看沙漏里时刻过了时候,而座下似无一人能挡那唐人,只好面上露出些干笑来,向张浦投过去求助的目光。
张浦会意,便在卫央长身站起同时,仰面大声而笑,自席上起身,宽袍大袖直往门口而来,远远拊掌笑道:“杨先生好快的刀,好豪壮胆量,张某佩服的紧哪。”
卫央心中暗笑:“果然这李继迁手里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物的,这厮名叫张浦,我却不曾自带百科,不知是个甚么有名的历史人物了——且罢了,宴时已到,胡儿贼虏将至,偏心与党项纠缠下去未免不美,却看这厮有甚么话说。”
满面冷笑,卫央讥诮道:“壮士钢刀,怎及小人唇舌锋利?既尔欲以我弟兄三人为饵钓贼儿上钩,合该好生待着些,有求于人尚且厚颜自大,天下何当有此道理?”
张浦走近前来,拱手笑道:“先生息怒,先生息怒,倒不是咱们有意为难,既先生已知今夜里的对手在来客里,当知来人中有的是手能撕猛虎的壮士,若未见先生三两分本领,咱们如何安心?”
卫央手指李继冲身后那赛虎痴两人冷笑道:“若要比较,管教这两人来便是,何必如此繁琐,将些没本领的杂毛教来挑衅,好教人不快?”转眼稍稍和蔼,上下打量张浦又道,“看你倒是个知礼仪的,想是汉人出身,罢了,且卖你个面目,看你怎样安排。”
张浦心中一沉,这厮处处忘不了挑拨离间,反教他先逞了口舌之快。
瞥眼处,张浦心下叹息,这些个党项人原本待他与李仁谦两个汉人便不满的很,如今这厮口称卖自己个面目,何尝不是教党项人愈发不满?
想方才李光伷是为太师尚且不能安这三人的桀骜,而自己一出马便成了好事,怎能不教本心有芥蒂的李光伷之流着恼?
李继冲虽莽撞,却并非是个十足的莽夫,扫眼将一众党项人神色瞧在眼中,又瞧见上头李光伷怀抱如意面色怫然,皱皱眉拍手笑道:“杨先生颇见偏狭了,真是壮士,当有容事胸怀,倘若真不能容咱们试探,李继冲虽只是个太尉,倒也有几分薄面,不如我代咱们为先生赔罪,请上座如何?”
卫央神色一正,这厮倒是个人物,看他与李光伷颇有亲近,又与这张浦之流的汉人交情笃厚,难怪李继迁的贴身扈从头目也能交他利用。
至于李继冲话里话外那番“若再计较,便失了容人雅量”的潜意思,卫央可不在乎,左右他就是个计较的人,装个样子作不在乎状给谁看?
遂笑道:“赔罪不必,龌龊已生,譬如泼水到地,怎能收回?”转面问张浦,“以你之见,这席座该排在何处?”
张浦稍稍犹豫,依着他的本意,该将这厮送在要席上就坐,待得拓跋先也到时,正好先由此展开争斗。然而,这里是李光伷这老儿做主,他若就此安排了,有李继冲出面定然不会教李光伷驳回,但在李光伷心中恐怕就此要落下计较,以这老儿性子,三两日中恐怕是必定要来寻衅的。
不见得张浦怕了李光伷,只是如今边事正紧,又要与盟国诸使周旋,不可分心与这等鼠目寸光的老匹夫争锋,耽搁了国家大事。
到底李继冲见势明朗,长笑道:“先生虽非唐廷使者,却是赴宴中唯独的三个唐人,又非诸国附庸,当择要席来安排。不如这样,今夜也有自东海倭国来的富商,原本该在上席地里排个次座,先生若不弃,敢与倭人争锋,那么,这次位该当先生占据。”
李光伷面目阴晴不定,但李继冲既然发了话,他这个没有实权的尊者只好按着恼怒,面上一团和煦笑容,连连点头将如意击在案上道:“这个计较妥当的很,妥当的很,倭人来者号称勇武,这三个唐人草莽蛮横,群狼竞食也要以力气分先后,这做次么,也该勇者坐之。”
张浦心神轻松,虽知李光伷只碍于李继冲的面子方如此一说,到底这里没有公然发作性子,又顺了他原本的计划,一时心中大喜,面上风淡云轻笼着手微笑着道:“正是某心中计较,先生且看,那座次虽在高台之下,到底是尊贵的地方,却不知三位敢与倭人争锋么?”
卫央哈哈大笑,抬脚便往宴厅深处走,道:“别的好说,却不能教倭奴上了头去,罢了,选定这位,若倭奴要来计较,都在我三人头上,要你一人相助,不算长安来的唐人好汉。”
甯破戎有点不解,按说门口还能纠缠着再打那么一两架,怎地校尉竟然这样轻易地妥协了?莫不是早上吃下去的泻药,这会儿又发作了么?
折猛却没这许多的想法,跟着卫央一面大步往里走,脚下软绵绵的地教他甚不习惯,这面似粗莽却心细的汉子暗暗记着一路来所经之处的人物——片刻真要打杀了人,恐怕今夜里不能善罢甘休,须找好退路,准备杀出一条路去。
席位正在高台右前方,与对面分雁阵似展开,各有两个席位。
卫央往高台上瞄一眼,这才瞧清楚这个叫李光伷的老儿长个甚么样子。
这是个绝无甚么富贵相的寻常老头儿,面上已见老人斑,稍稍有点显胖,个头不是很高,目光凶狠的紧,想必年轻时候也是个蛮横霸道的人。
老话说人靠衣装,寻寻常常一个老儿,穿紫戴玉挂金饰,登时彷佛真有了富态的模样。都说久居人上必有贵气,这是毋庸置疑的,不然,以一个贩夫走卒教他穿着龙袍戴上冠冕,上头宝座上也浑生这倒刺般坐不住。
不得不说,李光伷这老儿是养出了些贵气的。
在平阳面前,卫央尚且随意如面对无人,李光伷纵有几分贵气,焉能教卫央折心,肆无忌惮地仰着脖子上上下下将高处的李光伷打量了片刻,连拱手似也不愿,卫央呵呵一笑,点点头,又摇摇头,挑台左最上的席位坐了。
甯破戎很理所当然地抱刀往身后一立,对面乃是几个党项贵族的老头儿,这人竟眼角也不瞥一下,抱臂笑嘻嘻地只顾自己站着。
折猛一瞧,食案虽广,那也不好入座了,也抱臂往另一边一站,两个金刚彷佛似的。
张浦踱将回来,看李继冲对这三人的无礼不以为意,心中登时大定。
今日夜宴,李光伷虽是主人,却做主都要看李继冲的示意,只消这个党项族里最年少有为的不出差错,那么,张浦自觉他的计较都能顺利成行。
门口那案,早有仆役悄然撤了下去。
李光伷如意再敲食案,宏声道:“知客迎宾,教使几个有眼利的……”
不及声毕,穿山屏外脚步杂乱,不知几十人往这里先后而来。
但听个年轻的傲慢声叫道:“不必恭迎了,咱们早到外头,听得一时热闹,这就来了。”
李光伷勃然大怒,低声哼道:“这个姚琯是愈发不懂事了,宾客之类也不好生交代着教仔细,来啊,客人到了,须迎着。”
折屏后一时声作,先是一阵鼓点动,而后丝弦拨弄,继而有笛音起,不转眼工夫,号角般一件卫央不知的乐器,滴滴答答地竟奏出教他耳熟的调子来。
细听时,身后折猛当他不知曲名,低声哼道:“这是吴王殿下当年创的曲调,如今乃是公主殿下亲征时讲武堂少年军呐唱的《少年近卫军军曲》,教这些泼才用在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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