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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吗?很好。”
沃伦在前屋的门廊前停了下来。“咱们是不是应该脱掉靴子啊?”他说,“要是打算四处走动的话?”
“为什么?”莉莎说着在地毯上蹭了蹭鞋底,“踩点儿干净的雪有什么关系?”
沃伦不是一个会过多注意房间里东西的人,但他的确发现这个房间里有些是平常的东西,有些却不是。里面有地毯、椅子、电视机,还有沙发、书和一张大书桌。但是也有摆满了鸟类标本的架子,有些鸟小而艳丽,有些很大,适合打猎。还有一只皮毛光滑的棕色动物—一只鼬鼠?—和一只海狸,他是从扁平的尾巴判断出来的。
莉莎拉开了书桌的抽屉,在那里翻箱倒柜。他以为她是在找那个女人所要的什么东西,可接下来,她把所有的抽屉都拉出来,整个儿翻倒在地板上,嘴里还发出滑稽的声音—舌头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好像抽屉们是自个儿跳到了地板上。
“上帝啊!”他说(他一直都在教会活动,措辞上不像莉莎那么在意。),“莉莎,你到底在干吗?”
“跟你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莉莎说,但她的语气非常愉快,“你干吗不看看电视或者别的,放松一下?”
她拿起那些鸟类和动物的标本,一个一个扔到地上那些烂摊子上。“他用的是轻木,”她说,“好看又轻巧。”
沃伦真的走开,去打开了电视。那是一台黑白电视机,大部分频道什么图像都没有,全是雪花或者波纹。唯一能看清楚的是一部旧电视剧,里面的金发女人穿着伊斯兰教教徒的闺房服饰—她是个女巫—还有演员J.R.尤因,他那时还很年轻,还不叫J.R.。
“看这个,”他说,“简直像是时光倒流。”
莉莎没有去看。他坐在一个厚垫子上,背对着她,尽量像个成年人一样不去看。不搭理她,她就会收手。不过,他还是能听见身后撕纸撕书的声音。她把书从架子上抓下来,撕烂,扔在地板上。他听见她跑进厨房,拉开抽屉,甩开橱柜的门,把碗碟摔个粉碎。过了一会儿,她回到前屋,在空气中扬起一团白色的粉尘。她肯定是把面粉也倒出来了,还咳嗽了几声。
沃伦也咳嗽了几声,但他还是没有回头。很快,他又听到了从瓶子里倾倒液体的声音—稀薄液体的泼溅声和黏稠液体的咕嘟咕嘟声。他能闻到醋、枫糖浆和威士忌的味道。她把这些倒在了面粉、书、毯子和鸟兽标本上面。他又听到什么东西砸碎在炉子上面。他敢肯定是威士忌酒瓶。
“正中靶心!”莉莎说。
沃伦没有转身,整个身体因为努力保持不动、令一切结束而似乎嗡嗡作响。
有一次,他和莉莎去圣托马斯参加一场基督教摇滚音乐会和舞会。教会里对基督教摇滚很有争议—关于是否真的能有这种东西。莉莎为这个问题很是困扰,沃伦却不。他曾经参加过好几次基督教摇滚音乐会和舞会,他们根本不称自己为基督徒。但是,当舞会开始之后,是莉莎立刻滑下了舞池,是莉莎吸引了周围的目光—警惕的、不高兴的—青年指导员的眼光,他们正在旁边一边笑一边犹疑地鼓掌。沃伦从来没有见过莉莎跳舞,她忽然焕发出那种疯狂劲儿令他惊叹,与其说为她感到担心,倒不如说是骄傲,但他知道,自己的感觉一点儿影响也没有。莉莎就在那里,翩翩起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她跳完这一支曲子,踢腿、屈身、弯腰,投入得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这才是内心深处真正的她,他想告诉所有人。他觉得自己早就知道,第一次在教会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一些事情。那时候是夏天,她戴着一顶夏季的小草帽,穿着教会里女孩子们必须要穿的带袖连衣裙,然而,她的皮肤光滑剔透,身形苗条无比,根本不像个教会里的女孩,并不是说她像一位杂志女郎、一位模特或者一个卖弄风姿的人。她那高高的饱满的额头、深深的褐色的眼睛,她的表情里既有稚气又有凶猛。她看起来很特别,她的确很特别。她不是那种会说“上帝啊”的女孩,在特别满足或者十分慵懒的时候,她会说:“哦,真他妈的!”
她说,在成为基督徒之前,自己很狂野。“甚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是。”她说。
“哪种狂野?”他问她,“比如,和男人们?”
她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别傻了。
现在,沃伦觉得有东西沿着一侧头皮慢慢滴了下来。她已经偷偷溜到了他的后面,他用手摸了一下脑袋,上面是绿色的黏黏的东西,闻上去像是薄荷油。
“来一口。”她说着,递给他一只瓶子。他喝了一口,差点儿被浓烈的薄荷酒呛死。莉莎拿回瓶子,扔向前面的大窗户。瓶子没有穿窗而过,而是砸上了玻璃。瓶子没碎—它掉在了地板上,美丽的液体流了一大滩。深绿色的汁液。窗玻璃裂成了放射状,变得像日晕一样白。沃伦站起身来,那口酒喝得他气喘吁吁,身上一阵阵地散发着热气。莉莎灵巧地穿过那些破书烂瓶子,踩烂的鸟,洒满地的威士忌和枫糖浆,从炉子里拿出来拖得地毯上全是黑印的焦木条,灰尘,黏糊糊的面粉,还有羽毛。即使还穿着雪地靴,她的步履依然轻盈;她很欣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沃伦拿起自己刚才坐的厚垫子,向沙发扔过去。垫子掉了下来,没有任何破坏力,不过这一举动已经将他纳入眼前的图景之中。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参与破坏房屋。很久以前,他九岁或者十岁的时候,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和朋友一起闯入了一座房子,那是他朋友的姨妈所住的地方。她不在家—她在一家珠宝店工作,一个人住。沃伦和朋友是因为太饿了所以才闯进去的。他们给自己做了点儿苏打饼果酱三明治,喝了点儿姜汁饮料。接着,情况忽然就失控了。他们把一整瓶番茄酱倒在桌布上,用手指蘸了在墙上写:“小心!血!”他们砸烂盘子,把吃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
他们异常幸运,没人看见他们进去,也没人看见他们离开。那位姨妈把这事儿怪在几个最近被自己从商店里赶出去的年轻人头上。
想到这个,沃伦走到厨房去找番茄酱,但是没找到,不过他找到了一罐番茄沙司。番茄沙司比番茄酱稀,没那么好用,但他还是试着在木头的厨房墙壁上写道:“小心!这是你的血!”
沙司渗入木板,顺着表面流了下来。在字迹尚可辨认的时候,莉莎跑过来念了念,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在那片乱七八糟的废墟中,她找到了一支魔术笔,然后爬上椅子,在假血字上面写道:“罪的工价乃是死![4]”
“我应该多拿点儿东西,”她说,“他工作的地方到处是颜料、胶水和各种东西。就在侧面的房间。”
沃伦说:“我去拿点儿?”
“算了吧。”她说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房间里仅有的几个能落脚的地方之一。“莉莎·明内利,”她平静地说,“莉莎·明内利,捅进你的肚子里!”
是学校的小孩们对她这么唱,还是她自己编的?
沃伦在她旁边坐下。“他们怎么了?”他问,“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生气?”
“谁生气了?”莉莎说着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沃伦跟在后面,看到她在电话上按了几个号码。等了一会,听到她说:“贝亚?”声音温柔、痛心,又有些犹豫。“哦,贝亚!”她挥手示意沃伦关掉电视。
他听见她说:“厨房门边的窗户……我想也是。连枫糖浆也是,你简直没法相信……哦,还有那扇美丽的前窗,他们往上面扔了什么东西砸的,还把木炭条从炉子里拿了出来,到处是灰,还有那些鸟、那只大海狸。我真是没法对你形容……”
他回到厨房,她朝着他做了个鬼脸,扬了扬眉毛,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撇了撇嘴。接着,她继续描述屋里的情况,声音因着同情、痛苦和愤慨而微微发颤。沃伦真不愿看着她,于是转身去找他们的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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