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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湖镇的县太爷约等于土皇帝,一年到头也下不来镇上几回。连翘翘自打住进玉湖镇,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位主簿,然而主簿夫人手指缝里流出来的赏钱,都要比旁的商户更厚一分。若是为知州家的女眷裁一身衣裙,犀哥儿的束脩就有着落了。
“婶娘且等等。”连翘翘思虑片刻,转身回屋里拿来一提油纸包的点心,隔着门缝递过去,“红豆炊饼,你拿去就茶吃。我这只是小病,睡一觉就好,不碍事的。”
布庄的管事一哂,接过油纸包掂了掂:“好了,咱们什么关系,须要多说这些个?哪次有好事我没记着你?娘子喝一碗姜汤发汗,明日午膳前知州夫人会派一顶小轿来接。”
连翘翘吁一口气,回屋拿茶炉热过姜汤,足足喝了两碗,想到即将到手的银钱就欣喜得在被窝里蹬腿。
知州夫人的轿子一看就非同凡响。虽是青油布的,但四角俱挂着香囊,窗子的格栅雕了百蝠,轿子里面宽敞,母子三人坐也不嫌拥挤。
连翘翘前额滚烫,精神头尚足,唇上点过一层薄薄的胭脂,苍白的脸蛋就有了气色。
“娘亲跟你们说的话,可记住了?”她一手搂一个小萝卜头,见他俩都乖乖窝在怀中,心里很是熨帖。
“儿子省得,要听话,不能吵到知州夫人。”犀哥儿穿一身宝蓝短褂,鞋子都是新纳的,瞧着干净又乖巧。
兕子在一旁掩着嘴笑:“哥哥别在知州夫人家里哭鼻子了。”
犀哥儿撇嘴,眼圈却红了:“我是哥哥,哥哥才不会天天哭鼻子!”
连翘翘忙往前挪,挡住两个张牙舞爪的小孩儿。
轿子稳稳当当抬到码头,连翘翘披上斗篷掀起轿帘,眉头跟着一跳,湖畔小楼高的画舫不就是昨天把她掀水里去的那艘?
布庄管事娘子候在岸边,看见连翘翘就咧开嘴:“连娘子,知州夫人在上头等你呢。”等她瞧见犀哥儿两个,嘴角一僵:“嗐,船上那么多贵人……夫人,怎么好把奶娃娃带上?我帮你带回铺子看着。”说着就想抱兕子走。
“他们俩乖得很,我带着做活习惯了的,碍不着什么,婶子安心吧。”连翘翘强压下火气,拉住两个小的,装针线的小箱子挎在腰间,踩着舢板上了船。
知州夫人排场极大,甲板和走廊上都有佩刀的侍卫和垂手的侍女。楼顶传来似有若无的丝竹声,连翘翘脚步一顿,垂下睫羽,跟在妇人身后,嘴里闲聊着布价、丝价,绕过偏厅,就进了一间茶室。
那掌柜妇人揣着手,笑道:“连娘子在这儿歇歇脚,夫人吃完宴就来。”她上下打量一遍连翘翘,嘴里咂摸一番,又道:“娘子这身衣裳太素了些。”
藕荷色的棉布裙子,烟色褙子,也就单薄的斗篷勉强有几朵绣花,头上更是只有一把束成大辫子的墨发,一根钗也无。连翘翘低头看了眼,不冷不热回一句:“咱们出手艺的,穿得艳丽岂非喧宾夺主?”
妇人欸了声,再看一眼坐在交椅上晃着小短腿的兄妹俩,跺了跺脚,不甘不愿地扭身出去:“我去要几份茶点来。”
茶室的移门阖上,连翘翘枯坐许久,顶楼的饮宴声渐歇,船橹哗啦哗啦拨开湖水,画舫轻微晃动,居然起了锚,往湖心开去。
连翘翘心里一突,那管事娘子要个茶点如何去这么久?她觉出不对,一时没想起主簿夫人提过的前程,只以为是被妇人骗到船上卖了。亏她在明月楼待了十来年,竟叫呆雁啄了眼。船妓比明月楼最末等的挂牌姑娘都不如,有良家子被骗去做这行的,船往江河湖上一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两个月就会染上花柳病,一卷草席沉湖了事。
她啐一声,也骂不出脏字,连忙站起身,背上针线箱子,一手抱起兕子,把裙子的飘带塞进犀哥儿手里:“别出声,跟好娘亲。”犀哥儿拳头堵住嘴,点点头。
幸而茶室没锁,连翘翘推开门,探出脑袋左右一瞧,一列捧着果盘、水酒的侍女经过走廊往楼上去,她赶紧缩回脖子,心脏突突直跳。
“娘,咱们上哪儿去?”兕子环住她的脖颈。
“嘘。”连翘翘放下她,实在抱不住,略喘一口气,又快步推开窗。画舫已然远离岸边,她不通水性,就是会泅水也绝无可能带着两个小娃儿游回去。
怎么办……连翘翘抿嘴,手里揪着帕子。为今之计,只有见过让布庄掌柜把她骗来的贵人,再做打算了。左不过是些州府来的纨绔,大不了是群脸如树皮的老头,她什么阵仗没见过,糊弄两句,拿几句乔便是了。有什么好怕的?连翘翘眼睫一眨,啪嗒掉了几滴泪。
“阿娘,你哭啦?”犀哥儿发愁,团起手拿沾了奶糊的袖口帮她擦脸。
“没事儿,风吹着眼睛了。”连翘翘提起嘴角。她得护着两个小的,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似有一拨人沿着回字楼梯下来了。连翘翘抻一抻斗篷,站起身,把兄妹俩裹在衣摆下,手攥住襟口,湖波荡漾,她整个人就跟着发抖。
“哥儿姐儿听话,跟外头的叔叔婶婶玩躲猫猫好不好?”连翘翘哑着嗓子,气声说,“娘亲数三二一,嘴巴闭牢了,三——”
门外有一人道:“陛下,您回州府且要一夜,画舫有侍女却无侍妾,臣等搜罗了个伶俐的小娘子,为陛下摇扇添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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