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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毛听着惊心动魄,却又感怀至深,以往只见到春娘的泼辣和四海,没想到她用起情来却是九头牛拉不回的死犟性子,由此心中也暗自警惕了不少,依着春娘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个性,自己以后还真得注意不能闹出什么误会来,否则春娘那一关只怕难过。
想到这里,四毛淡淡的说道:“我跟你是贫贱之交,你对我四毛情深义重,就这一层,我干不出昧良心的事。这些话今儿个我们都装心里边,埋得深深的,以后别搁嘴上说了,从此以后咱兩不相疑。”说着话,将自己的手指伸了出去,勾住了春娘的手指。春娘笑魇如花,眼中带着隐隐的泪光。
刚刚的一番小芥蒂就这么转眼间化于无形,春娘更是殷勤的加菜倒酒,一边招呼着一边问道:“这些日子你不在沔口都干嘛去了?我问了爹和黑皮叔,他们也不说,这一走就是两季,回来还带着这么些个人,我在沔口道上从来没见过,但看气势就不是简单的江湖混子,今天反正没事,你给我掰扯掰扯呗。”
“真想听啊?”四毛笑眯眯的问道。
春娘点点头:“当然想听啊!”
四毛看着灯下的红颜,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春娘的妙处不是我见犹怜的风格,而是豪爽不失细腻,多情又不柔弱,风韵正盛,花信少妇的路子。一袭淡绿的锦绫短衫衬得身姿丰饶多姿,脸上薄施粉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盼生辉,朱唇殷红,皓齿如玉,四毛不禁心中大乐,拖长了声调道:“给你讲讲倒是无妨,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给我亲一口呗。”四毛嘿嘿笑道。
“滚...”春娘白了四毛一眼。
四毛端起面前的酒杯,大大的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他的口才本来就好,讲话又条理清晰,这番娓娓道来,听得春娘是如临其境,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四毛这段日子里的经历其实殊不寻常,甚至是惊心动魄。
四毛进了漕帮之后领受的第一个任务是下荆州跑私货。所谓私货乃是漕帮内的行话,顾名思义,就是漕粮之外夹带的货物。漕船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除了关卡的漕粮火耗之外,一般行商的税是不用交的,税局、厘局等衙门的官差轻易也不会去查你,所以漕帮有个生财的不二法门,就是走私或者货物漏税,靠着这个诀窍,找漕帮带货的商人是络绎不绝,形成了一条庞大的地下产业链。
四毛这次带的就是几名陕西行商的货,而且刘黑皮特地给他安排的是一条走惯了的水路,从沔口到荆州,这条路一是比较太平,二是沿途有人照应,没啥风险。如此安排的深意其实就是让初来乍到的四毛练练手,由简入难。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刘黑皮专门抽了自己一个得力的徒弟,此人姓李名润福,三十多岁年纪,未开口三分笑,长得白白胖胖,人送外号“欢喜坨”。别看他其貌不扬,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是个浑身都长满了机关消息的老江湖,见多识广,各种江湖套路和伎俩门儿清,让他随行给四毛做个参谋,目的就是提防四毛吃了水路上经验不足的亏。
四毛本身的性子四海,不摆架子,很得人缘,加上他刻意结**喜坨,一路上好酒好菜的招呼着,把个白胖子哄得眉开眼笑,实心诚意的给四毛鞍前马后提点着,这千里漕路上大到兴亡更替、此消彼长,小到黑漆门道,鸡鸣狗盗,给四毛办了一次扫盲加提高的江湖经验小灶速成班,让四毛获益匪浅。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四毛觉得诚哉斯言,坐在课堂里听上面老师叨咕叨咕,充其量算洗脑,要学真本事,还就得像自己这样,带本活的百科全书,然后踏遍万里河山,那才是真正的学本事的好办法,进境也才能一日千里,不过这方法也不是谁都能复制的。
这一天满载的漕船出了沔口境,眼前的江面变得豁然开朗,水泽无边,浩渺生烟,其间点缀有疏密不同的芦苇。欢喜坨指着这片水域道:“从此处就进入了洪泽境了,这里号称千里水泊,乃是和长江交汇的一处紧要所在。”
四毛指着目力穷尽处的晨烟问道:“这水里怎么有烟雾啊?难不成是天生地长的?”
欢喜坨笑眯眯的说:“天生地长的也会是成片成片的,哪里会像这样东一处西一股的。”
四毛不禁瞪大了眼睛:“难道是人?可这无边无际的水面,哪里来的人烟啊?”
欢喜坨没有直接回答四毛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听师傅说你跟着令尊是读过书的人,应该听说过苛政猛于虎这句话吧?”
四毛点点头,茫然的说道:“我那算不上读书,学着认几个字而已,不过这句话倒是听说过。”
“这千里水泊就是被苛政逼出来的结果。”
四毛更加诧异了:“此话怎讲?”
“你仔细看看那晨烟起处是不是多有芦苇?”
四毛穷尽目力仔细望去,果然如欢喜坨所说的,成片的芦苇点缀其间,烟雾缭绕多是盘旋在芦苇荡的上空,他心中不免更是疑惑:“莫非这芦苇荡里藏得有人?那也太匪夷所思了,就算他们能靠打鱼填饱肚子,可人总得吃盐吧?还有他们的日常用具总不能都朝着这水里要吧?”
欢喜坨笑眯眯的说道:“难怪我师傅说你聪明,一下就看到了要害。这些人原本都是渔民,但都是临水而居,世代过着安稳日子,没想到的是,都受到了一个人的连累,从前明开始,一直到本朝,朝廷和本地的官府都禁绝他们下水,可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洪泽境内渔猎为生比刀耕火种本就容易得多,老百姓当然会拈轻避重,所以下水的人家比比皆是,官府抓到了就重罚,长此以往,岸上的人家渐渐都弃了家园,长居水上,现在此地俨然成了世外桃源,法外之地。”
四毛问道:“受到一个人的牵连?什么人能造下这么深的孽?”
“你听说过陈友谅这个人没有?”欢喜坨问道。
“听说过,元末造访,后来和朱皇帝争天下的那个渔民头头吧…..”说到这里,四毛突然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说,陈友谅就是本地人,也是他连累了此地百姓吗?”
“要不怎么说读过书就是好,博闻强记,一点就通。”欢喜坨说道:“陈友谅当年起兵造反的班底老弟兄就是此地的渔民,从前明开始,官府就对当地百姓十分严苛,为了怕他们往来于水上,官府难以控制,所以规定片舟不许下水,只能种地为生,到了本朝,此等陋规依然没有丝毫松懈,所以这些百姓们很多就真的弃了岸上的家,长期漂泊于水上,你可别小看这荒洲芦苇荡,散居其间的渔民只怕不下几千户、一两万人之多,此处水道复杂,很多滩涂和小岛分散其间,不过不熟悉的人,任凭你是千军万马进来,也如同当年的官军打梁山,卵用都没得。我们漕帮专有一路生意就是给此地渔民送盐巴和日常用度所需的器物,所以,在这个地方,漕帮的话比官府的管用。不过人一抱团,必然就有零头的,此地的渔民的首领可不是个好答交道的人,十分难缠。”
欢喜坨的话音未落,突然之间,四面八方的小船如蝗虫一般从芦苇荡中飞也似的冲了出来,足足有数十条之多,船上的人密密匝匝,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欢喜坨笑道:“看见没有,漕帮的船一到这里,这些人就仿佛从水底下冒出来似的,他找你好找,你找他可就找不着喽……”
四毛突然凝神静气的仔细看了看,低声对欢喜坨说道:“不对,他们不是来交易的,船上的都是青壮男子,一个妇孺都没有,这里面有蹊跷。”
四毛的话还没有说完,欢喜坨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疑点,他机警的看了看四周,对身边的手下吩咐道:“让弟兄们停船,明松暗紧,有点不对劲,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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