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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安元年的春天,自惊蛰以后,雨就没有停过,缠绵淅沥的下了十几日。
早起推开窗,晨风中还有一些微凉,满世界都是湿意。
宛遥在斜风细雨里撑开一柄青花油布伞,带着婢女走上街。
尚未行至坊门,遥远的钟鼓声便涟漪一样的荡漾开来,万籁空灵,沉睡了一夜的长安城在熹微中逐渐苏醒。
来往的大多是急着出坊赶路或办事的人,匆匆在烧饼铺买了两个胡饼揣在怀,边吃边走,间或响起几阵轻咳。
大概是春暖花开的缘故,宛遥姑母家的药堂近来上门的病人络绎不绝。
这时节患上湿热风寒的不少,再一传十十传百,极容易引发一场疠疾。
听说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从昆明往北纵贯了整个剑南道,来势汹汹,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幸而疫病还未蔓延到京城,此处尚能维持一方太平盛世的景象。
宛遥跟着学医有些年了,打算去药堂帮帮忙,但这事儿得避着她爹。
好在宛经历上朝雷打不动只走正街,要同他错开并不难。老父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悄悄绕了道。
坊内的十字路穿插交织,她知道在成衣店后有条小巷,连着怀远和崇化两个坊,平时人迹罕至,过了一个冬,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逼仄的巷子里安置着一张石桌和石凳,一边是坊墙,另一边则是一座巍峨的府邸。
青砖绿瓦,门扉紧闭,探出来的树枝一直跨过了头顶,形成一抹天然的屋檐。
她还知道这座宅院的主人姓项。
宛遥仰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身后的婢女正提着篮子在出神,这一停险些撞上,连忙刹住脚,有点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块儿转头去打量旁边的房舍。
宛遥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她平日其实并不喜欢在长安坊间瞎晃,然而之所以对这个小径那么了解,是因为年幼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在这座宅院的后门处捡到那个人。
宛、项两家是世交,彼时她才七八岁,或许和项家长辈有过几面之缘,但记得不算真切。
大概是在八年前,项家长子殁了以后,宛遥便时常听到府邸中鸡飞狗跳的打骂声。
那会儿但凡她半夜偷偷溜出去,准能在这巷子里瞧见一个跪得倔强又笔直的身影。
偶尔是顶着一尺来宽的铜盆,偶尔是抱着半尺高的竹简书册,到后来可能是屡教不改,慢慢地变成了顶水缸、抱官房,跪于算盘之上岿然不动,罚得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少年长她四岁,十一二三的年纪已经生得颇高,握着□□在巷子里上蹿下跳的时候像头精力旺盛的小豹子,没有片刻消停。
每每也就只在上药之际方能安静半晌。
宛遥的医术便是从那时打下的底子,她在姑母家拿了药草,两个人坐在石凳上,借着月色清理伤口。
他身上多是棍伤和鞭伤,纵横交错,尤其以后背最为密集。项侍郎是武官出身,下手狠得简直不像亲爹,他却时常不以为意地摸摸鼻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有时伤得厉害了宛遥也会问:“你爹为什么老打你啊?”
少年咬着布条给伤口打好结,随口回答:“他不想我上战场。”
她听了奇怪:“你不是还没上吗?”
对方信誓旦旦:“总会上的。”
她那会不明白,后来也依旧不太明白:“可你爹要打你啊,打仗有什么好的,不去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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