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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招果然有些效果,陆文远义愤填膺地诤谏一通,见朱时泱始终态度温和,又向自己保证会回去考虑,便也再没有什么话说,满腹疑窦地告退了。
朱时泱便如此挨了几日。
然而,陆文远绝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很快便发觉了朱时泱的真实企图。陆文远起初也颇有些苦恼,只道皇上若像往日一样大发雷霆倒还好些,只因他愤怒时就会口不择言,漏洞百出,自己也好抓把柄。可如今皇上却奉行怀柔政策,认错态度良好,却真正油盐不进,比大发雷霆更难对付。陆文远思量再三,终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了个法子出来。至于好不好使,来日一试便知。
这一日,朱时泱觉得风头避得差不多了,便仍去御书房批阅奏章。过了一会儿,陆文远也来了。
朱时泱情知是桂喜出卖了自己,却又一时不好发作,便只好先询问陆文远前来所为何事。陆文远也不多说,起身呈上了一本奏章。
朱时泱打开一看,还是为着陈闱一事,便打着哈哈遮遮掩掩,说自己会认真考虑此事。他本以为陆文远定会据理力争一番,也做好了左耳听右耳冒的准备,但谁知陆文远却并未多话,只恭恭敬敬地告退出去了。
朱时泱愣了一时,随即大喜过望,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对付陆文远的法子,清静的日子就要到来了。当即得意忘形,连桂喜都忘了追究。
哪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朱时泱一向是事前盲目乐观,事后追悔不及。
次日,他又去御书房批阅奏章,然而屁股还没坐热凳子,陆文远又来了,二话不说便递上了一本奏疏。
朱时泱打开一看,还是为着陈闱一事,内容与昨天那封一字不差,大约只是重新誊抄了一遍。
朱时泱微微有些不悦,心说这是什么态度,就算为的是同一件事,好歹也得重新拟过吧。面上却温和无比,仍旧推说自己会回去好好考虑。陆文远也没多说什么,兀自告退了。
如此过了三五日,陆文远除了每日至朱时泱面前递一道奏疏,并无其他动作。然而朱时泱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见他成日价的在眼前晃,心里便多少有些不舒坦。
朱时泱其实也知道自己忍忍就过去了,但做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只因他明知陆文远是成心找自己的不痛快,却不能发火,不但不能发火,还得腆着脸装孙子。朱时泱身为一代帝王,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满心怒火无从发泄,便全撒到了周围人身上,连带着看陈闱也有些不顺眼起来。
这一日,朱时泱从前朝下朝回来,便看见陈闱站在院里的石桌前翻奏章。朱时泱也不知那本奏章是从何而来,但他自问政以来,已多少有了点专政的意识,便走到陈闱身后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奏章,不悦道:“朕的奏疏也是你能看的?真是没规矩。”
哪知陈闱却比他还委屈,转过身来微蹙了眉头道:“皇上您可看看吧,臣都要被陆文远给骂死了。”
朱时泱满腹疑窦地展开奏疏一看,竟还是陆文远连日来上个不停的那道,内容毫无二致,甚至连笔迹都和昨日差不多。朱时泱都快能把前几句背出来了,当下看着这奏章便能想到陆文远那张一成不变的脸,心里登时有些气懑,满口不悦道:“这东西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陈闱道:“臣也不知道,刚才从殿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摆在石桌上了。”
朱时泱心想这大约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做了陆文远的内应,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桂喜,然而把他叫过来问了几句,却又死都不肯认。
朱时泱感到有些无力,也懒得再费口舌,长叹了一声,就要抬步进殿安歇,却被陈闱拉住了衣袖道:“皇上,陆文远欺人太甚,您可得为臣做主啊。”
朱时泱顿住脚步,连连叹气道:“不就是一本奏章吗,朕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陈闱道:“哪里是一本奏章的事,陆文远还不让臣入内阁公干。臣明明被皇上任命为内阁大学士,却连内阁的大门都进不去,陆文远这看似是在找臣的麻烦,实际上却是和皇上您过不去啊。”
朱时泱一向最烦臣子上纲上线,动辄便把屁大点小事和天子威仪、家国社稷联系起来,当下面露不悦道:“你这才是和朕过不去,扯着朕的袖子做什么?放开!”说着,甩了甩衣袖要陈闱松手。
哪知陈闱却不肯松,梗着脖子道:“臣不松手!皇上不为臣做主,臣就不松手!”
朱时泱看他满面的装娇作嗔,心里便是一阵烦躁,干脆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怒道:“你要朕为你做主,可谁来为朕做主?朕这几日为着你进内阁的事,都快被陆文远他们烦死了,回到宫里来却还要受你的夹板气,你……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陈闱委屈道:“皇上也觉得为臣做这些不值了?”
朱时泱闻言却更加怒道:“什么值不值的?堂堂一个男子汉,能不能别整日里惺惺作态,跟个女人一样?早知你是这样,朕也就不招惹你了,直接找个女人算了!”
陈闱愕然。朱时泱却怒不可遏,甩开他的手便进殿去了,将殿门踹得咣咣响。
之后几日,陆文远的奏疏却是越发地层出不穷了,院子里的石桌上、门廊下的长椅上、正殿的御案上……随处可见,不经意间便能一眼搭上一份,直如鬼魂一般。朱时泱有一次刚出殿门便踩到了放在门前地下的一封奏疏上,差点滑倒。
朱时泱怒不可遏,把宫人挨个抓来审问了一通,却是毫无收获,只因这班宫人也不知是怎么了,史无前例地团结一致,互相作着不在场证明,饶是朱时泱本领通天,也愣审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朱时泱多少能猜出是桂喜在从中捣鬼,却猜不出自己门前的侍卫,甚至亲弟弟都作了陆文远的内应,这又如何防范得起,只一日比一日更加难过罢了。
这一日,朱时泱照例去御书房,陆文远不依不饶地跟了来,仍要上那道奏疏。朱时泱想起连日来的遭遇,气得哇哇乱叫,当场将那奏疏胡乱撕了一通,尽数摔到了陆文远的脸上,叫他滚得越远越好。陆文远丝毫不惊,俯身将碎片一一捡拾起来,揣到怀里便告退了。
次日,陆文远仍进御书房来递奏疏。朱时泱实在忍不了了,拍着桌子刚要发火,却觉得今日的奏疏似乎分量不对,仔细看看,还有些皱皱巴巴的。
朱时泱满心好奇,耐着性子打开一看,登时哭笑不得,原来陆文远竟将昨日的碎片粘起来,重新呈给了自己。朱时泱明明怒极,却憋不住笑,忙正了正颜色,指着陆文远骂道:“好你个逆臣贼子,竟敢将朕撕碎的奏章呈给朕。你这一身贱骨头就懒怠至此,连重新誊抄一份也不肯了吗?”
陆文远淡淡道:“皇上懒得看,臣自然也就懒得写。”
朱时泱怒道:“你这是哪般道理?朕可以懒得看,你却不能懒得写,你看看你自己,哪还有一点为人臣子的样子?就为了个陈闱和朕闹成这样,是不是非得把朕气死才甘心?”
陆文远道:“皇上也道‘就是为了个陈闱’。既然陈闱微不足道,皇上为什么就不能听臣一句劝,让他回到翰林院,如此,既不违背大明祖制,对他自身也有好处。”
朱时泱不耐道:“整日祖制祖制,朕都快被你烦死了,祖制不也是人定的?朕看你年纪轻轻,怎么总跟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一般迂腐?”
陆文远道:“非是臣迂腐,只是有些祖制存在是必有其道理的。翰林院自唐始设,历经千年而不曾废立,就连前元革除汉制,也都将翰林院保留,作为朝廷培养官臣仕子的处所,可见翰林院并非形同虚设。陈闱虽为新科状元,才识过人,却也不能违背祖制越过翰林三年而直接被授为内阁学士,如此,不但于他自身毫无裨益,而且容易招致朝中士子怨怼,使臣心不稳。臣请皇上千万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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