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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易水南岸三里之外的一个高坡上,一座宽敞的白色大帐前,一干金国重臣大将,分左右两排席地而坐。上首正中铺着一张黑熊皮,其上踞坐着主帅宗望。
身为三军主帅的宗望本该是第一批过河的,但他却选择在最后一批过河,只让完颜希尹、兀术及斜保统率渡河大军,以完颜药师与王简为先导,先行入易州。而宗望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因为他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自己这一生将再不能踏足这片成就他无上勇勋的宋土。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再多吧。
此时与宗望一起留下来的,尚有赛里、设也马、阿替纪等一干重将,及十余名猛安谋克。
每一个金将的面前,都摆放着醇酒美食。酒是宋国的美酒,但食物却还是女真人最喜欢的烧炙牛羊肉。将大块的牛肉与整只羊烤得金黄冒油,抹上盐巴,再撒上得自宋国的各种香料,那叫一个香啊!
金将们用黄金为柄的随身切肉小刀,将牛羊肉一块块片下,塞进嘴巴里,大口咀嚼,不时倒几口烈酒入喉,大呼痛快。
当然,有酒,有肉,自然不能缺少女人。
在场所有金军将领,上至宗望,下至谋克,身边都有一到两个宋国的贵女侍奉。到得尽兴处,已经有不少金将将吃食方面的注意力,转移到身边女子的身体上。
在一片恣意狂笑与压抑的呻吟中,朱皇后与朱慎妃被四名金兵带到。
由于朱皇后的品性纯良,个性刚强。金军中几位高级将领都对她颇为礼遇,起码到目前为止没有碰过她。至于别的嫔妃宫娥,除了极少数需上贡皇宫之外,基本上已过了三遍筛了。比如现在正被赛里搂抱在怀里上下其手的韦贤妃,更是被折腾得有孕在身了。可怜的赵构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多了一个杂交弟弟。当然,没有最糟,只有更糟,在未来,他还即将有更多的弟弟诞生。
朱皇后自从被俘以来,眼前的场景已不知见过多少遍,从最初的愤怒、诘问,到后来的悲哀、无助,最后到现在的麻木、视若无睹——她只能强迫自己做这样的转变,如果她不想发疯或自尽的话。
朱皇后向宗望及众将遥遥敛袖行礼,低垂着眼帘,漠然道:“诸位大金的贵人如此开心,何事让我这亡国妇人来扫兴呢?”
宗望将怀中的邢妃(赵构正妻)推开,用精美的玉瓷杯盛了满满一杯汴京樊楼的名酒“第一江山”,大口饮下。其实宗望对这酒精度数不高的所谓美酒,并不是太喜欢。他之所以要喝这酒,只是因为这酒名大气,很切合他这一次南略的壮举。
宗望用油腻的衣袖将沾到腮边浓须上的酒渍抹掉,用低沉的嗓音道:“前方就是幽云十六州中的易州,你们宋国想了上百年,几乎想疯了的地方。而那条河就是易水,再有半个时辰,就要过易水了,一过此河,皇后就算是真正离开宋土了。何不轻唱一曲,以辞故国?”
朱皇后与朱慎妃闻言,浑身一震,蓦然回首南顾,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不一会,高坡上回荡着一声声如杜鹃啼血的悲歌:“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居草莽兮,青衫泪湿。屈身辱志兮恨难雪,归泉下兮愁绝……”
这哀婉凄切的歌声远远传开,荡漾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俘虏头顶上空。
人群中,阿吉还是一如狄烈初见时的那般瘦小肮脏,唯一与那时不同的是,那一双因脸庞瘦小而显得更大的眼睛,却是灵动有神。
阿吉出神地听着远方传来的隐隐歌声,抬肘碰了碰身边刘家兄弟中的刘二:“刘二叔,这曲儿真好听,不知怎么的,听得心里堵得慌,就是不知道唱的是啥意思。你知道不?”
刘二无精打彩地哼哼道:“你这小崽子,还有心情听曲儿,咱们又要被赶过一条河去了。唉!越走越远,这路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时身后传来一把和熙的男音:“这是一名宫中女子悲叹自己沦落夷狄之手的哀怨之曲。嗯,大概她也是知道了,一过此河,便是永离故国。从此漂零异乡,唯有魂梦可归了吧。”
刘二听得嘴巴慢慢张大,吃吃道:“这……这位先生,您老是说……过了这条河,就……就不是咱宋国的地啦?”
说话的是一名年约三旬的白面儒士,方面长髯,凤目直鼻,目光清明,神情沉静。他穿着一身普通俘虏所没有的青色长衫,虽然也是多处破损,却仍难掩其身上那股凛然之气。
白面儒士长叹点头。
缩在一旁一直闷不吭声的刘大闻言耸然一惊,愕然抬头定定地着白面儒士,突然一下冲过来抓住白面儒士的衣袖:“你说什么?前面就不再是大宋的地啦……”
“混蛋!竟敢对大人无礼。”斜刺里倏地闪出一条人影,一把揪住刘大的后衣领,抖手将其扔了出去。
白面儒士急忙挥袖拦住:“张立,不可莽撞。这位乡亲也只是过于激动而已,非是有意唐突本县。”
那人这才停手,回身向白面儒士行了一礼,退到一旁。却见那名小匠人不住地打量自己,那人皱眉道:“怎么,张某打了你的阿父啦?”
阿吉摇头:“他不是俺阿父。我……你一定很擅长射箭,对不?”
那人小吃了一惊:“你如何得知?”
阿吉得意一笑:“俺有个叔叔,是在弓弩院里制弓的匠人。每制好一张弓,他总要试射一番。他左手的拇、食二指上结着厚厚的茧子——就如你手上的茧子一般。”
那人脸上微现笑意:“倒是个细心的小家伙。”便不再说话。
而此时刘家兄弟已是呼天抢地:“天哪!咱们回不去了哇!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离开枉人山呐……”
听到刘家兄弟提到枉人山,阿吉的小脸也阴沉下来,忍不住抬头南望,心中不住呐喊:“狄大哥,你当真不管阿吉了么?”
这时一个金兵操着粗大的嗓门冲着人群吼了几句,他身旁的一名宋人通译大声道:“金国的贵人说了,你们这三万人是最后一批了,要分三个批次,在天黑以前全部过河,现在快快准备。”
这三万人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既有刘家兄弟与阿吉这样的匠人,也有如那白面儒士般的官员士子,以及一些额面刺黥的宋军士兵。除此之外,尚有大量的牛马辎重,需要他们牵引推拉,一并过河。
在金兵严厉的喝斥及皮鞭的驱赶下,三万俘虏或牵牛挽马,或推拉大车,艰难地朝易水浮桥而去。
这些俘虏们一路上早已走得神经麻木,不管前面是路,是桥还是水泽,只如行尸走肉般蹒跚而行。只有押的金兵催促的皮鞭抽在身上时,才能引得他们因疼痛而稍微恢复一下神经感官。
刘家兄弟排在前头,赶着一辆牛车,身不由己地被人群向前推进,眼见桥头越来越近。那晃晃悠悠的长长通道,远远连接着那一头,仿佛无穷无尽,慢慢地幻化成一条黄泉不归路……
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刘二突然一扔缰绳,歇斯底里起来:“不!不!俺不过去!过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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