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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应堆出一脸讨好的笑来:“二皇子殿下想用些宫外的点心,叫小的出去买些回来。”
“是么,”冯妙拿着一根赤金簪子在手上把玩,“那么二皇子想吃哪几样点心,你又是去哪家铺子里买的?买点心的钱是从皇子的份例里出的,还是从你自己的份例里出的?你几时出宫门,走了哪条道路,几时返回?二皇子吃的点心有没有叫医丞和医女验过?”
她把簪子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却吓得朱应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你想好了一口气儿回本宫的话,本宫身子不好,要是有听不明白的地方,恐怕还得找慎刑所的李得禄公公来,帮着本宫问一问。”
朱应低下头去,两只眼仁溜溜地乱转,皇子所用的东西规矩最多,他一个低等侍卫而已,哪里分辨得清?此时冯昭仪突然问起来,他连编个圆滑的谎话都来不及,李得禄的名声他也听说过,真要是被送进慎刑所里,不死也得扒层皮。
“娘娘饶命,小的其实不是去给殿下买点心……”朱应跪在地上,把前前后后的事都说出来。他平常有好赌的毛病,有时换了班没有事做,就会在宫外跟人赌钱,二皇子也训斥过他几回。就在前几天,二皇子却忽然一反常态,拿钱给他,让他去过过赌瘾,只是叫他留意收买几个人来,乞丐也好,青楼的护院打手也好,去一趟瑶光寺……
听到后面,冯妙便已经明白了,那天跟素问说起从前的事时,元恪便站在门口听到了。她只是没想到,这个孩子的心思竟如此重,私下里叫人用同样的方法去报复冯清,这些人阴差阳错认错了人,才害了玉叶一条性命。她叫素问带朱应下去,又叮嘱她一见到二皇子回来,就请他过来。
因为元宏督促严格,元恪每天要在宫中学堂读书到酉时结束才能返回寝宫,大部分时候,连晚膳也要在学堂里用。素问请元恪过来时,他有些意外的惊喜,专门回自己的寝殿去换了颜色鲜亮的衣裳。跨进主殿时,他看见冯妙脸上带着一层愠怒,不像平常那么温柔可亲,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端端正正地跪下行礼:“冯母妃好。”
冯妙并不叫他起来,板着脸对他说:“恪儿,你年纪不小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说起来,我也并不是你的亲生母妃,没有什么资格管教你,要是你不爱听本宫说的话,只管站起来走出去就是。”
元恪的脸上露出惊慌无措的神情,望着冯妙说:“母妃,儿臣究竟是做了什么错事,请母妃教我。”
冯妙把宫门簿记扔在他面前,摊开的那一页上,正写着他派人出宫的那一条记录。
元恪匆匆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被冯妙知道了,低垂着头不说话,可神情分明仍旧不服气。
“恪儿,本宫跟你说过,身为皇子,一定要有天家的气度。你用这种不堪的手段去报复别人,跟那些作恶的人有什么区别?”冯妙一向对元恪和颜悦色,这一回真是气极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恪儿,你这么做,让母妃真的很失望,你知不知道?”
元恪倔强地抬头:“母妃!恪儿不过是看不惯有人欺负您,母妃要恪儿忍耐、忘记不高兴的事,但恪儿就是不明白,难道作恶的人就白白做了?被欺负的人也白白被欺负么?”他毕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说到激动处,脸色涨红,全不像平常那副端和知礼的样子:“您是父皇的妃子,受了委屈却不能去向父皇说,儿臣替您出这口气,有什么不可以?儿臣也是男儿,也可以保护母妃!”
冯妙怔住,她没想到元恪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小孩子的想法最纯粹也最直接,眼里看到什么,就只会相信什么。她的语气柔和下来:“恪儿,你是皇子,一言一行都要格外慎重。如果被人揪住这个污点不放,你预备怎么办?”
“不会有人发现的,儿臣命朱应给出去的钱财,都是在赌桌上输出去的,对那几个人,也只说瑶光寺里有个宫中废弃出去的小娘子,主意都是他们自己想的。”元恪虽然在替自己辩解,声音却渐渐低下去,连神色也有些不大自然,“总之,儿臣只做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冯妙叹了口气:“恪儿,你既然喊我一声母妃,我便当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母妃不愿看你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她端起一碗墨汁,泼在那一页记录上,在浓墨遮掩下,那一页上的记录都看不清了。
元恪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她:“母妃,您这是……”
“母妃希望这件事能够过去,不过恪儿你要记得,并不是每个错误都有机会弥补。你做了错事,母妃仍旧要罚你,今晚你去抄五份经书来,好好静一静心神。”冯妙把宫门簿记收好,又叮嘱了几句,才叫元恪离开。
等他走远,冯妙才对素问说:“二皇子大了,看来需要跟皇上说一声,给他另辟宫室居住了。”元恪的确是个聪慧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想出这样的计策来,虽然算不得完美,可毕竟已经很周详了。越是心思灵巧的孩子,越容易生出些旖旎心思来,既然发现了,便该早些掐断才好。
元宏再一次踏足华音殿时,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妙儿,朕知道冯清曾经百般为难过你,可她犯下如此大错,朕也没有杀她,是因为朕答应过思政,无论如何不取冯清的性命。这是他最后一个愿望,朕不想在这件事上有负于他。”
冯妙轻轻“嗯”了一声,她能理解,帝王一诺,重于千钧,更何况还是对着自己亲如兄弟手足的臣子,所以她知道上元夜那些人是冯清收买的,也没有向元宏哭诉求一个公道。她不想让元宏分心为难……
可元宏此时真正担心的,却是冯妙。冯清因为当众对宗庙不敬,被废出宫,那些老臣无话可说,可要是被他们再抓住这件事不放,矛头又会全都指向冯妙。冯清曾经告发冯妙通敌叛国,在青岩寺差点处死了她,人人都知道这对姐妹不合,冯妙此时是最有动机加害冯清的人。
事实上,元宏担心的事,已经开始发生了。废后在瑶光寺内被惊吓生病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所有不利的说辞,都指向了冯妙,她的婢女去过瑶光寺,她也看过出入宫门的记录,送回时上面的一页被墨染污了,更要紧的是,既然昌黎王和冯大公子都已经故去,冯清是最能够证明冯妙姐弟两人身份的人,亲王们几乎是一边倒地要求皇帝严惩冯昭仪。
这种情形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早些年在平城时,冯妙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曾经主动提出开凿洞窟佛像,引起朝臣非议。最后的结果,那孩子好不容易长到五个月,终究还是没有留住,冯妙自己却不得不离开皇宫,在青岩寺苦修。
“妙儿,朕也用你说的方法试探过高照容了,甚至故意叫她模仿朕的笔迹在文书上补几个字,”元宏揽她在怀中,手指抚摸着她的发稍,“可她写出来的字,跟朕半点也不相像。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想了,朕自会解决好,你可以多花些时间陪陪怀儿,早些教他写字读诗。”
冯妙从他怀中挣出来,沉思着说:“或许是她在笔迹这件事上格外小心,不肯让人抓住一点把柄,我总觉得这些事情一定跟她有关。”冯妙略一犹豫,便把忍冬的事也说出来:“我很肯定,一定她叫春桐对忍冬下手的,只是可惜没有任何证据。”
“妙儿,”元宏从背后揽住她,“高照容是贵人夫人、皇子之母,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凭一个疯傻宫女的指认,朕不能杀她。”他是皇帝,做一件事情,要考虑的实在多。
他所想的,远比冯妙更加深远,如果这些事情真的是高照容做的,那么还有太多太多的疑点无法解释,必定有人在暗中支持她。比起高照容本人,这股暗中周旋的势力,才是大魏真正的隐患。舍小而取大,舍轻而取重,冯妙告诉过元恪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万分艰难。
“我知道,皇上总有很多不得已之处。”冯妙微微低头,神色有些怅然,即使不能完全理解,她也愿意尊重元宏的选择,谁让她爱上的男人是天子呢。
这种默默隐忍的表情,让元宏心头一阵刺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冯妙所受过的委屈,只因他是天子,他不能简单地像一个丈夫那样,把她受过的欺侮一一送还回去。他从没说过,却不代表他从不知道,他不能像王玄之那样,舍弃一切只为盼她安好,他甚至不能像高清欢那样,时时刻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要理政、要出征、要巡视、要祭天……他要想的事太多,只能把他最想念的人,藏在心里一个角落。
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滋长起来,他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妙儿,”元宏试探着问,“朕听说你查看过宫门记录,你那么聪明,或许猜到了是什么人安排了瑶光寺里的事,跟朕说说你的看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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