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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勰轻咳一声,走道她面前:“我在笑,东阳王世子的营帐里,半夜闯进了一只母老虎,虎尾巴一卷,就给他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东阳王世子真是可怜……”
李弄玉的脸倏地涨红了,挥舞着小拳反问:“你说谁是母老虎?”拳头打到半空,却被元勰猛地握住,他的手掌宽厚温热,指腹和掌心上都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摩挲在她柔滑的手背上。李弄玉的脸红得更厉害,刚才又吵又闹的胆子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是皇上让我来送信的……他、他有手写的诏令给你……”
“我知道,等我回去了再去问问皇兄,我一个人替他出生入死还不够,怎么还能把你送过来?”元勰说得又轻又慢,几乎是在对她耳语。他俯身凑近了看着李弄玉,好像她仍旧还是从前那个小姑娘,敢把拒婚的藏头诗贴到始平王府后门去,一半胆大包天,一半含羞带怯。
“是我自己愿意来的……”李弄玉惊慌失措地后退,想要拉拢衣衫,这才想起身上还带着皇帝手书的诏令。为免被人发现,她一路上都把皇帝的诏令贴身藏着,此时要除去衣衫才能拿出来。
元勰见她窘迫,忍不住又低着头发笑:“刚才不是挺大胆的么?怎么这会儿又扭捏起来了?”
再凶悍的女子,到了自己心仪的男子面前,也会和软成一泓春水,更何况李弄玉要见元勰一面,有多么不容易。她想起自己大闹营帐的样子,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地说:“平时……平时我不是这样……”她用手拢起头发,想要束起来,可那发丝太过顺滑,连续挽了几次都散开了。
元勰无声地走上前,接过她顺滑如丝绸般的发,松松地挽成一个新婚妇人的发髻,又从衣袖中拿出一支打磨光亮的木钗,簪在李弄玉头上。即使没有铜镜可看,李弄玉也感觉得出,这个发髻挽得很好,甚至比她自己动手还要好。
“我老早就想着,要是娶了正妃,新婚第一天,一定要亲手给她挽发,”元勰注视着高耸的新妇髻,低声说,“我的正妃,脾气又大,性子又急,是世上最难伺候的女人,要是挽得不好,她一定会生气的……”
李弄玉低下头,眼中浮起一层雾气,她知道始平王所说的正妃原本应该是她,可她已经不能再接受这份情意。她不畏惧世俗的眼光,但她不想伤害自己的亲人。李弄玉把眼帘轻轻一合,两滴泪珠就沿着侧脸一路滑落下来,故意说道:“四姐姐很好,才不像你说的那样,你亲手给她挽发,挽成什么样子她都会开心的。”
元勰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背对着李弄玉站定。李弄玉顾不得继续扭捏下去,飞快地除去外衫,用桌案上的一柄小刀,划开了肚兜内侧,取出写在明黄绢布上的诏令。
她把诏令放在一边,踩着鞋子一跳一跳地走进里间去,让李含真帮她找了一件外衣披上,这才拿着诏令把宫中的情形讲给元勰和李含真听。为防隔墙有耳,李弄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元勰在她左手边,李含真在她右手边,两人原本就跟她亲密,此时凑在她身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这对名正言顺的夫妇之间,却总好像存在着些相敬如宾的隔阂。
李含真有些不解地问:“照弄玉的说法,北海王和东阳王都已经被抓捕住了,皇上为什么不直接来击溃叛军?”
元勰把诏令拿在手里,缓缓地说:“这些年南征不断,皇兄的兵马都在南边,宫中只有羽林侍卫,实力远远比不上经过训练的兵卒。可这里的叛军却是实实在在的平城守军。如果真让东阳王世子知道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带着这些守军冲击城门,谁会占上风还不好说。东阳王世子现在一直迟疑不动,就是因为他吃不准洛阳城内的情形,瞻前顾后。”
李弄玉也轻轻点头:“皇上的意思是,如果能收服叛军,那就最好。”可收服二字,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千难万难。她低头想了想,忽然问道:“这些叛军中,除了太子和东阳王世子,其余的人是什么品级?”
讲起军务,含真、弄玉这对姐妹,远远不如始平王熟悉。元勰压低了声音说道:“皇兄当年刻意压低了平城守军的军阶,这里领头的几个将领,不过是从九品的偏将军而已,再往下的人,都领的是些军中的统领、校尉,连品级都够不上了。”
李弄玉拢着衣衫想了想,对元勰说道:“恐怕要在这些统领、校尉上多下功夫了。”她对着李含真挤了挤眉眼,说道:“四姐姐大概记得,小时候我们不大怕父亲,却怕极了家里请来的教席先生,先生让做的事情,说什么也不敢违背。这些统领、校尉是直接管着那些兵卒的人,就跟家里的教席先生一样,他们的话才最管用。
三人凑在一处,又仔仔细细商议了片刻,想出个方法来……
丑时天色最暗,可叛军大营中的兵卒,大部分都还没睡。不知道都城内的情形,也等不到上面的将领传来号令,难免有些人心惶惶。
一片静寂间,始平王所住的营帐中忽然传出瓷器砸碎的声音,接着是两名女子的争吵声,隐隐约约听不大清楚,似乎是一个人在高声指责另一个抢了自己的丈夫,另一个人又急急忙忙地反驳。
兵卒们互相看了看,暗想世上怎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宫中的才人,竟然敢闯到人家新婚夫妇面前来质问,看来洛阳皇宫中,是真的出大事了。没等他们探头探脑听出个究竟来,营帐大门掀开,始平王已经大步走了出来,半边脸上带着几条可疑的挠痕,一脸晦暗神色。
他对着营帐门口的一块石子,狠狠踢了一脚,暴怒地对着那些兵卒吼道:“看什么?!”兵卒们都转过头去,心里却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这位风流名声在外的始平王真是可怜,看来陇西李氏的两位小姐当真不是好惹的。
元勰走到几名校尉围坐的地方,把手伸在火堆上方。有人讨好地递过酒囊,他也就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把酒囊递回去时,元勰抬手在侧脸上抹了一把,有些悻悻地说:“外面风凉,到你们营帐里面坐坐。”
那几名校尉立刻殷勤地引着他走过去,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在想着,这位始平王爷多半是不敢回去享“齐人之福”了,也算得上是有家回不得。
男人们凑在一起,只要几杯酒下肚,就彼此熟络起来,连地位的差别都忘了。元勰曾经在高车部族里流亡过半年之久,底层士兵中间流行的猜拳、行令,他也样样都熟悉,没多久就跟这些底层军官闹成一团。
酒喝得多了,话也就多了起来,元勰微眯着双眼作出一副醉态,讲出了早就想好的话,他怎样痴恋李家六小姐,怎样阴差阳错地娶了李家四小姐,又怎样一时糊涂跟着太子一起起兵叛乱。李家两位小姐在他的营帐中争吵,是人人都看见的事,这些半真半假的话,很快便让人信了。
酒是最好催情剂,也是最好的伪装。一名校尉忘了眼前人是天潢贵胄,把手搭在他肩上,大着舌头说:“始……始平王爷,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多难处。是男……男人,谁心里没有点难处?就说这些兄弟,谁愿意抛家弃子,跟着人做这种掉脑袋的买卖?要是成了……他们封王封爵,没有我们的份,要是败了,我们全他娘的要跟着杀……杀头!”
说话的人是真的醉了,元勰却是清醒的,他看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便拍着那人的肩膀,继续醉醺醺地说:“我跟皇上,毕竟是兄弟。皇兄生气归生气,最好还是会赦免我的。到时候我去跟皇兄说说情,你们也都是被上头的军官胁迫的,请皇兄不要降罪责罚了。”
那校尉连连摇头,卷着舌头说道:“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哪有那么容易就赦免?”
元勰从怀中掏出那张诏令,递给那些校尉们挨个传看:“这是皇兄亲笔写的诏令,只追究主犯,不追究从犯!皇兄一向宽仁,只要你们悬崖勒马、说明缘由,我相信,皇兄一定会宽容的。”
这些底层军官,大多并没见过皇帝亲笔书写的诏令,可那黄绢上的字迹如龙腾一般,玉玺端方古拙,一看便知道不会是伪造的。
这些人的酒立刻醒了大半,一个个都急着向始平王说明,自己是被逼无奈的,并没有谋反的意思,还赌咒发誓地说,会管束好自己手下的兵卒,不让他们一错再错。
元勰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用刀子划破手指:“既然这样,那就请各位写下自己的名字,日后在皇兄面前说起来时,也好有个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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