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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伤心头一酸,大步跨入黑暗的山洞,一阵潮腐之气立刻扑鼻而至,但这一切并不能阻止蔡伤的任何行动,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到了一团灰暗的身影,似是动了一下。
“哇……”又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正是从那团灰暗的身影之旁传出来的。
彭连虎点亮了一根干枝,这不大的山洞,立刻显出了原形,黄狗也趁机窜了进来。
“黄海!”蔡伤一声悲呼,扑在那团灰影的身旁。
那是一个人,一个面色惨白的人,一个青灰色的衣衫上已经给鲜血染成红色,数不清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道伤口,也没有人愿意去数,一切都是那般触目惊心,在这面色惨白的人怀中抱着一个被鲜血染红了包袱的婴儿,那乌黑发亮的眼睛透着一股似来自天地山水之中的灵气,但这双眼睛却只是望着那只黄狗,似幼儿遇到了母亲一般望着那只黄狗。
彭连虎这才发现那只母的黄狗应该是最近才产下了一窝仔,否则不会有这样凶悍的表现和充足的狗乳。
婴儿显然是饿了,伸出一双白胖的小手去抓那垂下的狗乳,而黄狗很温驯地横过身子靠近婴儿,同时回过头来温柔地用舌头舔了舔婴儿那白里透红的小脸,展现出母性天生的柔顺。
“呵呵!”那地上蜷缩的灰影挣扎着要爬起来,但却无力地躺在蔡伤的怀中。
彭连虎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废人,并不会说话,但看那眼中的欣喜和激动,便知道这是一个很忠心的人,在他的手上还握着一张弩机,刚才射死两只黑狗的便是他。
蔡伤有些沉默了,只是两只眼中噙满了泪水和悲愤,更多的则是关切。
“我这里有刀创药。”彭连虎忙从怀中掏出几只瓶状之类的东西。
蔡伤感激地望了彭连虎一眼,迅速拧开几只瓷瓶,在火光的映照下,撕下那破碎的衣衫,倒上药粉。
“呵,呵……”黄海又是一阵低低的呻吟,艰难地用手指了指地上正在吸食狗乳的婴儿。
蔡伤痛苦地望了那只知饥饱的婴儿一眼,目中充满了慈父的关爱,那正是他半年前出生的儿子,在耳根下有块淡红色不大的胎记。
“他还中了毒!”彭连虎也在黄海的身边蹲下,语气有些沉重地道。
蔡伤这才注意到那肿得很粗的右腿,及那条躺在不远处已经没有了头的毒蛇,和黄海平日用的那柄剑。
伤口处正在小腿肚之上,还在湍湍地流着紫黑色的血,已肿得硬硬的一大块。
“哧!”蔡伤撕下刀鞘上的旌旗,把大腿根部扎得很紧很紧,然后毫不犹豫地张口去吸那伤口处的毒血。
“呵呵……”黄海一阵惊骇,伸手推了蔡伤一把,同时一扭身子,要避开蔡伤的口,但在受重伤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已经无力推开蔡伤,反而被蔡伤探住右腿,大口大口地吸那毒血,再大口大口地吐在地上,直到伤口流出来的是鲜红色的血液为止。
“蔡将军!”彭连虎欲言又止,他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一切都似乎没有太多的意义,更难以表述对蔡伤的敬意,他隐隐地猜到,这哑巴与蔡伤应该是主仆关系,那尔朱宏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一些,知道这个人带着这婴儿躲了十几天,那正好是蔡家被抄的时间,而刚才从黄狗对蔡伤的表现来看,应和蔡伤的关系很密切。
由此可见,黄海与蔡伤应为主仆关系,而蔡伤不顾自身的安危去为一个下人吸毒,这种感情,绝对不是这乱世之中那些豪强和高手可以做到的,怎么不叫彭连虎感动呢?
蔡伤吸完那些毒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静静地坐于黄海的身边,若老僧入定一般运功逼除那侵入自己体内的毒,他只感到舌头有些麻木。
柴火渐敛,山洞之中光线渐淡,而蔡伤的呼吸由粗重逐渐转为细腻而平和。
婴儿也再没有哭泣,反而好奇地在地上摸爬着,那两只点漆般的眸子,闪着异样的神采,无比安详和纯洁。
黄海的呼吸也逐渐转入平静,竟在洞中平躺着睡了过去,想来,也确是太累了,加上身体失血过多的虚弱,此刻见到蔡伤,那股支持他的力量一松懈,便禁不住沉沉地睡去。
彭连虎静静地望着渐醒的蔡伤,低低地道:“到我们南朝去吧,相信大王会接受你,一定可以报你家人之仇的。”
蔡伤缓缓地睁开眼,像是两颗暗夜里的寒星,有些虚弱地道:“那样只是让更多的家庭步我的后尘,我已厌倦了这种生活,不想再看着有太多的人为我死去。”
彭连虎一呆,有些不敢相信地望了蔡伤一眼,冷冷地问道:“那你就不想报仇了吗?难道你就想让你的家人白白的死去了吗?”
蔡伤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一阵刺痛,但声音仍保持那种不愠不火的样子道:“我想,想得要命,但我不可以因我自己的仇恨私心去害了更多的人,那将会有更多的孤儿寡母断肠摧心。”
“这不应该是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蔡伤。”彭连虎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般审视着那似乎平静得不兴半点波纹的蔡伤沉声道。
“这的确不是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蔡伤,那个蔡伤已经在一个月前的战场上死了,其实生命无所谓生,无所谓死,人总会改变的,每一次改变,人总会失去一些或好或坏的东西,那也是一种死的方式。”蔡伤强压着心头的悲愤,平静地道。
彭连虎呆了片刻,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黯然地道:“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当你参与战场上那种残酷而带血腥的杀戮之后,而曾与你出生入死之人一个个倒下去,唯剩你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你便会明白。”蔡伤掩饰不住怆然地道。
“你是在骗人!”彭连虎有些激动地将双手搭在蔡伤的肩头,怔怔地望着蔡伤。
“这是没有必要骗人的,我活过来了,这不知是有幸抑或不幸,只有在死亡的阴影刚刚离去之时,才知道原来生命是这般美好,本来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好好地享受生命付予他们的权力,可是他们却是因为某些人的私欲,因为某些人的仇恨,而被剥夺了本来应该好好享受的生命,这是何等的残忍和悲哀?我不相信慧远大师的‘然则祸福之应,唯其所感,感之而然,古谓之自然,自然者,即我之影响耳,于夫主宰,复何功哉!’的《明报应论》(注解:这句话是晋代佛学大师慧远《明报应论》中的语句,他把报应的主宰者由‘天’转移到作业者的‘心’,把受报的主体转为作业者本身,这种说法是印度的而不是中国的。),但我却相信生命是美好的,亲人更需要人去珍惜和爱护,与其将仇恨挂在刀锋之上,使未去的亲人和朋友失去享受生命的机会,不如将爱和祝愿抹在手心去让未死的亲人和朋友享受更多的爱,因此,我不想再卷入这种永无宁日的血腥之中。”蔡伤平静得像一位佛学禅师一般淡漠地道。
彭连虎不禁听得痴了,他想不到一位纵横沙场、威震两邦的大将军及杀人无数的武林高手却会有如此深切甚至如佛家的思想。
“那你准备去哪里呢?”彭连虎不知怎的,心头竟然多了一种失落的感觉,有些伤感地道。
“天下很大,处处烽烟起,没有哪里真的有靖节先生(指东晋陶渊明。在陶渊明死后,人称之为‘靖节先生’)所说的世外桃源,不过,无论哪座山林都可以住上很多不沾烽火的人,我有手有脚,不会饿死,过些平淡的日子应该不成问题。”蔡伤有些幽然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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