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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俺见了顾大哥怎么说呀?俺不去。”张贵抱着头蹲在地上,泪如雨下。
清明节张贵给沈老爷子上坟时,遇到了顾庆坤给婆姨省墓,两人在村口找了一家酒馆,要了一碟小菜和一盘花生米,促膝而坐,酒过三巡,不知不觉谈起了各自的孩子,顾庆坤喝多了,对离世的婆姨和三个丫头的愧疚摆在了酒桌上,两行泪水像决堤的河流打湿了他的衣襟,滚进了他的酒盅里,他就着泪水一饮而尽,他说以后好好照看三个丫头,不会让她们有任何闪失,没成想短短几天的时间,顾家二丫头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白发人送黑发人生死两茫茫,留给活着的人多少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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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哥,麻烦您把这块围巾给顾庆坤,俺本想亲自去见见他,连成他们去了日照,山上没有人,婉婷又病倒了,俺实在脱不开身呀,您顺便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是不是把夏蝉送到她娘亲的身边。”罗一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围巾,“这是,这是夏蝉留下的唯一念想。”
“好,俺去找他。”张贵从罗一品手里接过那块红围巾塞给了婆姨,“孩他娘,你先收着它,俺把顾大哥约到八里庄来。”
顾庆坤马不停蹄来到了八里庄,当他看到那块熟悉的红围巾时,情绪瞬间崩溃,用拳头击打着脑袋大哭。半响,他才踉跄着站起身,把红围巾送到张妈面前,留下一句话:“麻烦您把它给三丫头吧,不要把她二姐的事情告诉她。”
此时见了小敏,张妈怆然涕下,“敏丫头,你们姐妹俩长得太像了,俺差点没认出你来,让俺好好瞅瞅你,当年你姐姐夏蝉给俺家火山铺子送柴火时还没有你现在大,没有你现在高,每天风风火火像个假小子,相处了半年多俺才知道她是个女娃娃。”
从张妈嘴里听到二姐的名字,小敏心里感觉凄凄惨惨,天不冷,冻得她打颤,半天没有回应一句话。
“唉,瞧瞧俺,俺也许是岁数大了总喜欢流泪,俺曾嘱咐自己不要再流泪了,见了丫头的面俺还是抑制不住呀。”
张贵看到婆姨不时失态,急得他抓头挠耳,“孩他娘,咱们不能让丫头她们站在院井里说话吧?”
“是呀,是呀。”张妈用袄袖擦擦滚到下巴颏上的泪水,眼神盯在琴弦子的身上,从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这是哪家丫头呀?俺光顾着招呼敏丫头了,把你晾在一边,真是不好意思啊。”
张贵上前一步拽住婆姨的胳膊,一边往西厢房门口拉,一边向院门口的小伍佰招呼:“伍佰,你带敏丫头他们去东厢房,爹有话跟你娘说。”
张贵两口子奇怪的神态让小敏疑惑重重,当着琴弦子的面她不敢随便打听,她一步一回头跟着小伍佰绕过水井,走近东厢房门口,脚丫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东厢房是两间坐东朝西的屋子,进门是灶头间,锅灶与北卧室之间有堵墙,墙上有一个灯窑,一盏煤油灯坐在灯窑里,没有点燃,屋里不黑不暗;东墙根用砖头垒着一个台面,上面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家把什,还有一架纺车。
小伍佰跨进屋子,走到锅灶前踮起脚尖,从灯窑里拿下煤油灯放在灶台上,弯腰从风箱上抓起一盒火柴,擦出火苗送到灯芯上,灯亮了,屋里的一切清清楚楚,黑灰色的墙皮下露出鳞次栉比的土基,地面、灶台都很干净,灶堂封着口,看样子好久没有烧火了。
小敏抓起灶台上的煤油灯,用一只手掌护着灯苗,用肩膀挑起卧室门口的布帘子,踏进了屋子,屋子不大,很整洁,墙皮用白灰刷过,比外间屋子白净,西墙上有一扇木棂窗户,窗格子上的纸已泛黄,透着傍晚的黑;窗子下面是一铺南北大炕,三层炕柜杵在北墙边上,底下一层放着看不清颜色的褥子,第二层叠放着两床新棉被,红花绿叶,像是喜被,柜顶上叠放着新里新面的棉裤棉袄,还有一块红围巾;东墙根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上除了一个针线笸箩没有其他东西,桌面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桌子旁边的墙上有扇牖窗,上面镶嵌着厚厚的玻璃,雾气昭昭,看不到外面的情景。
“这是俺大姐二姐回来住的屋子,上个月有个姐姐在这间屋子住过,俺娘给她炖了一只老母鸡,后来,她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俺娘说她死了。”
小伍佰的话像一根钢针扎在小敏的心上,疼得她流泪满面,她强打精神扶住身旁的桌子,把煤油灯放在桌子上,把胳膊弯上的菜篮子放在桌子底下。
“小伍佰,谢谢你的娘亲,俺们打扰她了。”
“不用客气,俺娘说,在她的心里你们都是她的女儿。”小伍佰举起小手在眼前晃了晃,用头顶开门帘子窜了出去,他一边往屋外跑,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敏姐姐,俺去给你们拿槐花饼吃。”
小敏怊怅若失地追到屋门口,起风了,院门口木杆子上的灯笼摇晃着那点亮,微小又阴沉;风在枝头、屋檐上嚎叫,声音不大,没有庄上狗叫的声音大,马厩顶上的草席子沙沙响,伴着飘落的槐花翩翩起舞。
张妈怀里抱着一捆麦秸子沿着石基路走了过来,“丫头,你叔说你们在外面吃过饭了,婶子就不跟你们客套了。”
小敏没听到张妈说什么,她直愣愣眺望着宽大的院落,恍恍惚惚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院井里忙碌,一会儿挽着袄袖洗衣服,一会儿把沥干水的衣服搭在晾衣绳上,仰起脸,细长的眉眼下,一双如水般的眼眸,明凊清澈,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
“二姐!”
听到小敏喊姐姐,张妈脚步一顿,鼻子酸酸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她慌忙迈进屋子,把怀里的麦秸子扔在灶台下面,提提裤腿蹲下身子,抓起一撮麦秸子续进灶堂里,又抓起灶台上的火柴擦出火花,双手捧着豆大的火苗送到柴草上,腾起的火焰映红了她的脸,两行泪水挂在她的嘴角,滴落在麦秸子上,她赶紧用衣袖擦擦脸,低声叨咕:“这屋子晚上凉,俺给你们烘烘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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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子。”小敏嘴里呢喃了两个字,一股悲凉填满了她的喉咙,吐不出咽不下。
“丫头,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出来,不必拘谨。”张妈从墙角抽出一根挑火棍子,把灶口外面燃烧的柴火捅到锅底下面,熊熊的火苗“噼里啪啦”烘烤着黑色的锅底,一绺黑灰飘出了灶堂,落在她的脸上,粘在她的泪痕里。
“婶子,那个,小伍佰说,说有个女孩在这间屋子住过,她是谁?”
张妈的身体猛然哆嗦了一下,抓着棍子的手落在灶口边上,半天也没有动,另一头在燃烧,眼瞅着就要烧到她的手指,她木知觉也。
“婶子,您怎么啦?”小敏弯下腰盯着张妈脸上的变化,她想从眼前这张心慌意乱的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丫头,你刚才问俺什么?”张妈躲闪开小敏的目光,她前言不搭后语,“唉,最近一段时间俺总是精力不集中,做事丢三漏四,丫头,你叔叔说,他要出趟远门,俺给他去拾掇拾掇包袱。”张妈站起身,拍拍衣襟上的草屑子,走到北卧室门槛前,伸手撩起门帘,往门后挪挪脚丫给小敏让出一条路,“敏丫头,快进屋。”
屋里的炕上,琴弦子睡着了,她瘦弱的小身体蜷缩在炕沿上,喉咙里打着细微的咕噜声。
“这孩子有多长时间没睡过囫囵觉了?瞅她睡得多香。”张妈往琴弦子身上瞅了两眼,摁着炕沿踢蹬掉脚上的鞋子爬上了炕,跪着走到窗根下,一面抓起窗台上的小笤帚扫着芦苇席,一面自言自语:“一个多月前,是有个姑娘在这间屋子住了一宿,俺娘俩很投缘,说了许多话,想想没几天的事儿,她是个活泼的姑娘,不笑不说话,让人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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