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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得福!”姑妈,鼓起了她底所有的勇气,叫。“您老人家下来。”邻妇说,由于奇怪的理由,露出了敬畏的神情,走到旁边去。
周得福向姑妈凝望着。当他认出时,他底嘴--假若还能够叫做一张嘴的话--张开来,流下了涎水,而他底头颅,像木球在弹簧上一般,在他底细长的颈子上颤动着。长久地,这个周得福颤动着,流着涎水。他用那种可怕的、无表情的眼光注视着河岸,渐渐地有了激动,他底手开始在窗槛上抓扫。
姑妈发慌,全身流汗了。
“周得福--听说你,我来看你!”她喊。
“老人家,进来坐。”周得福发出声音来,说,于是缩进头去。姑妈看见窗口的那个上身在哮喘。
“他叫您老人家上去。”邻妇皱着眉,敬畏地说。“不,请您转告,说我走了!”姑妈说,流泪了。
“也实在--”邻妇说,“周得福!周得福!”她喊。
这次探出了一个女人底浮肿的脸来,脸上有做出来的笑容。
“沈三太太,您要是不嫌脏--”她,周得福在这个人间的法定的同盟者,谄媚地笑着,说。
当她移动时,姑妈看见她是同样的赤裸着,战栗了。“不,不。--我来看看!”姑妈说,摸出了钱袋。“请您交给她--真是造孽。”
“请问您老太太是他们底什幺人?”邻妇为难地,殷勤地笑着,问。
姑妈脸发白,踩到泥沟里去,摇晃了一下,向上面走去。但陆明栋依然站着,满脸流汗,疑问地、苦闷地看花船,或者说,曾经是花船的这个骇人的洞窟。姑妈回头喊他。
陆明栋是被周得福底女人底那种样子骇住了。周得福底女人,当姑妈把钞票递给邻妇的时候,便火热地望视着,而且伸出赤裸的上身来。陆明栋感到了强大的苦闷。
“拿来,两块钱,我看见的!”这个赤裸着的女人叫。
邻妇底脸上有了痛苦和嫌恶,把钱交给陆明栋,转身走开去。
陆明栋,带着极大的虔敬,和极单纯的少年的谦逊,走上了踏板,把钱交给那只可怕地伸着的手。陆明栋看着这只手,觉得这只手有某种神圣,在心里怀着敬畏。交了钱,他站在踏板上,以闪灼的眼睛盼顾。他觉得这个世界是起了某种变化了。
“谢谢你,大少爷!”这个女人突然用假的、温柔的声音说,笑着像少女。
陆明栋咬着牙,勇毅地咬着牙,跳下了踏板。
“明栋,我叫你,听见了没有?”在巷口,苍白的、眩晕的姑妈厉声说。
“走,死囚!来要债反贴本!我是行善,人家晓得了又要说我不中用!不准告诉别人,知道不知道?”她愤怒地说,走出了巷子。
“但是,也的确想不到!”姑妈变了声音,自语着。“可怜原是好好的生意人,偏是心里一动,看上了秦淮河!说起来倒是我害了他!当初要是不借给他,他也不会造什幺船的!可怜秦淮河当初那般光景,哪一天不花天酒地。但是害了多少性命啊!”她烦恼地说。
显然她心里有着苦闷。刚才的那一切是很可怕的,姑妈已经失去了那种准备哭泣的,悲哀的感情。她经历着那种苦闷,觉得在心里有什幺东西没有弄清楚,并且不能忘掉,她恍惚地,烦恼地自语着。
“这还了得!”她想。她没有把这个思想用任何一种方式说出来,因为怕陆明栋知道她底弱点。她暂时不能明白这个思想底意义,但觉得对于这个人间,对于她自己,她必须经常存着严厉的警惕。
在来到那个河岸以前,姑妈为金钱和道德痛苦,在离开河岸后,她装做为金钱和道德痛苦,并自以为是真的--姑妈喜欢把一切都弄清楚--心里却有着渺茫的、不确定的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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