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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背叛（第1页）

艾德里安先在镇上走了一趟。人是相当健忘的物种——刚来到这儿的时候他跟这里的镇民们相处得并不算愉快：他曾用硬头锤弄碎了别人的脑袋。虽然神器的力量令人们把这事儿忘了，但已发生的事实仍在现实中产生余波：一种叫当地人觉得莫名其妙的恐惧会存留在他们的脑海里，令他们感到敬畏和不安。

然而，现在，在这个城镇重新兴盛繁荣起来之后，人们迅速将那些不快忘记了。当他走在新铺的石板路的时候，遇见的人全向他脱帽致意，仿佛他是一位英明勇敢的君主。所以他只花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弄齐了自己需要的一切——坐在铁匠铺外面用薄木板搭建的凉棚底下，看着他的子民们按照他的要求给他弄来了一大袋鲸脂。在叫人将它们分装成更容易取用的几个小袋之后，铁匠为他打造的镀银长匕首也按时交付：没做什么装饰，刀刃和刀柄一体，没磨得太锋利，上面有一层厚厚的银。

他把这些东西都在挂在自己的腰带上，然后走出城镇，沿着长满铃兰的小路往灰色巨塔那边走过去。

两个小时之后他看到了废墟，于是在走进去之后藏身在入口处的一个半镂空的墙壁之后——看到艾斯玛正忙忙碌碌地把一群怪模怪样的魔精给弄出去。其中一些已经勉强算是长大，看起来像那种稍微有点儿任性，但至少还保有理智的讨人厌的少年。还有一些刚刚被弄出来，大概只有人类几个月大婴儿的智力水平，却拥有六七岁小孩子的活动能力，相当难缠。

他躲在那里大概又待了一个多小时，艾斯玛才像跟乔斯林保证的那样，把那些东西统统从这里带走了。

于是艾德里安走了进去、穿过长且阴暗的地下通道，来到马扎塔所在的房间。

环形的大厅中有七口巨大的棺材，覆盖着七块石板。马扎塔所在的那一块相当洁净，这是因为在此前的一个月里，他差不多每天都要移开石板并苏醒，向乔斯林传授死心剑术。

而在另外的六个石板后面，就是莱布莱恩死灵骑士团南方宗派的另外的六个成员。存在南方宗派并不意味着还存在北方宗派或者东方、西方宗派。实际上在来到这里之前，即便是艾德里安也忘了还存在这么一支死灵骑士。

之前同奥维多尼亚订立盟约的莱布莱恩死灵骑士家族属于艾洛伦公认的那种继承了阿加莎·莱布莱恩的法理与统治的派系，其实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莱布莱恩就只有那么一支——毕竟人们挺难想象一群差不多没什么情感的活死人，又没有一种行之有效的权力集中制度，还能搞出什么内部的派系分裂。

但现实情况就如现在这样，的确存在一支南方宗派。但不是因为权力斗争，而是——根据艾德里安现在能够回忆起的，曾经在某一本古老的典籍中偶然瞥到的那么一点儿历史记载——对整个家族未来的走向的分歧。

继承了法理的主流派系在发展新成员这事儿上相当随意：一个人，生活不如意，失去希望，都不怎么怕死了，那就可以试试找到一位正经的莱布莱恩死灵骑士。宣誓侍奉他，再奉上一点点的财产，就可以被传授初级的死心剑术。

你当然不能指望这种人适应莱布莱恩的那种清规戒律，所以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最后几乎肯定会被逐出家族。但没关系，权当做跟着整个艾洛伦最神秘的武士团体学习了怎么当一个剑士，然后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开始崭新生活，然后大概率以一个雇佣剑士或者强盗的身份死去。当然了，当中的极少数也可能被自己的呕吐物溺死。

那么，就有一个人说，这么干不行——我知道你们打算叫数量少得可怜的莱布莱恩死灵骑士的势力变得更加强大，以尽快摆脱凋零灭亡的威胁。但是先别急，毫无门槛地发展势力会令这个团体逐步丧失神秘性与权威性，最终沦为一个毫无吸引力的、以产出劣质佣兵而著称的三流骑士团，最终名存实亡。

更加正确的道路应该是这样：认真甄选每一位即将成为兄弟的人，并以少数强大精英维系团体的延续，绝不成为格勒西亚教皇国的目标，而要成为黑暗中的守护者与搜寻者。

书里没说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的名字，他那时候觉得这人肯定出身高贵、品德高尚、是那种体格发达、拥有一头金发和凝重而沉静的目光的男人，可现在意识到，这家伙是一个恶魔。

马扎塔的南方派系就这么诞生了，他们另外解释了莱布莱恩死灵骑士团的宗旨，但仍旧发誓效忠宗主阿加莎·莱布莱恩，并善待一切其他派系的兄弟——即便他们并不很乐意承认对方的身份。

现在，南方派系的所有人都在这间屋子里、在这七个石头棺材里了。

最初开始训练乔斯林的日子里，马扎塔每一次都会事先离开石棺、等在这间屋子里。后来，或许是因为建立了充分的信任、或者是因为乔斯林每天来到这儿的时间不那么准时，他不再提前离开棺材，而等乔斯林到来之后敲打石板“唤醒”他了。

这个举动叫乔斯林感到有点儿亲切。想象一下，一个人留给你完美、强大、甚至具有神性的印象，但有一天你发现他也会在某些事情上稍微偷点儿懒——于是神一下子变成了人，叫人觉得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现在，艾德里安就得感谢这种紧密。要是他没猜错，马扎塔现在正在陷入短暂的沉睡，就像人类在睡觉。而这间屋子里的另外六个死灵骑士，则处于更加深沉而悠长的沉睡中。

这种沉睡并非毫无意义——死灵骑士拥有强大而近乎不朽的肉体，但注意，是“近乎”不朽。这意味着风沙、阳光、磨擦，都会逐渐对他们的躯体造成损害。于是为了叫自己的存在变得更加恒久，南方派系的其他的“死灵骑士兄弟”在守卫这座灰色巨塔的时候采取了轮值制度。在马扎塔值班的时候，其他人在地下黑暗而干燥的石棺中进入更加深沉的水面，以尽量延长自己的生命。

所以当艾德里安弄开其他六口石棺的时候，在棺中直挺挺地站立着的人并没什么反应。于是他在每个人的胸口都插入一柄镀银的长匕首，然后将鲸脂抹在他们身上——多亏了他们强大而近乎不朽的身躯，在承受这种伤害的时候，似乎并不比一个人类被一只蚊子叮上一口更加致命，于是他们仍旧处于深沉的睡眠，连眼皮都懒得颤一下。

接下来艾德里安走到马扎塔的石棺前伸手敲了敲——一小会之后石板发出摩擦声并滑开，恶魔睁开了眼睛。

艾德里安第一次从一个恶魔的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情——他看到了自己的同伴，但似乎没立即注意到在他们胸口露出的一小截金属刀柄。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但在他开口说话之前，艾德里安冷静地说：“我们真的很需要进入地下城——嘘，我知道你的回答会是什么，也完全理解并尊重你的意见和高尚品德。所以——”

他弹了下手指，于是指尖冒出一缕小小的火苗：“我有魔鬼血统，这是地狱之火。再加上弄在他们身上的一种武器和一种施法材料——肯定无法彻底毁灭他们，但会对他们的躯壳造成严重伤害。”

“在这么干了之后我会跑出这间屋子——我知道你用一堆铁锁链把自己束缚了起来，为了忠于职守什么的，我猜更是为了用某种形式压制你体内的某些东西——那么我就会在屋子门口嘲笑并且恶毒地辱骂你，叫你忍不住挣脱那些锁链，把我给干掉。”艾德里安往后退了一步，“现在我就要这么干了。而且在干这事儿之前还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你，这是对你更加巨大的侮辱——”

“不。”马扎塔用六只红眼睛看着他，声音相当镇定，“你不会想要这么干。你绝不会，想要面对一个愤怒的我。别做傻——”

艾德里安弹了下手指，火苗落在地上，六个死灵骑士立即在棺材里燃烧起来，火焰发出疯狂而尖锐的啸响。这唤醒了他们，但还没有足够清醒，有点像那种没怎么吃饱就进入了冬眠状态，而且相当衰老的熊——他们开始在火焰中缓慢移动，试图摆脱，但即便他们摔倒在地上、翻滚，火焰也没有熄灭。相反的，镀银的匕首被更加深入地插进了他们的胸膛，这叫他们的动作更加缓慢了。有两个人张开嘴，想要喊叫，但发出的声音被火焰的尖啸声掩盖，仿佛木柴的木节在燃烧时发出的霹啪声。

艾德里安跳到门口，看着马扎塔：“多么可悲，南方的宗主，却没法儿保护他的骑士。就因为他想要帮自己的死敌，一个魔鬼大领主守住一个通道、一个封印。哈。现在，来杀死我——我猜你绝对忍受不了这种侮辱。”

马扎塔从棺材里站了起来，他的六只眼睛里发出红光，亮得叫人只要稍微对视片刻，视野里就全是挥之不去的红色幻影。他大步走向前，身后的锁链哗哗作响——但没有走向乔斯林，而是走向他的同伴。他手里的巨大却又细小的剑以可怕的速度挥舞，厉风刹那之间在这间屋子里成形并进一步化成风刃，扑灭了火焰。

马扎塔握着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会原谅你，这一次，我会——”

“真叫人感动。但好在出于对你崇高的敬意，我提前预想到了这一点。”艾德里安取出一枚万法之轮，“这种背叛和侮辱都没法儿唤醒你身体里的那玩意，不得不说我对命名法的印象更加深刻了。那么，这个呢？”

他往后退出几步，把自己隐藏在走廊的阴影当中：“艾斯玛肯定告诉过你，如果我现在念出一句咒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的高尚品行可以叫你控制住你自己的仇恨与愤怒，但是，要我没记错，每一个死灵骑士至少都在追求一件事：不朽。如果我现在要完全毁灭你的不朽呢？”

恶魔宗主细长的身体向前踏出两步，他身上缠绕着的铁链哗啦啦地绷紧了。地上的死灵骑士开始发出呻吟，并从被灼烧融化的口腔与眼窝里发出呻吟。马扎塔用六只眼睛看着他：“不要。”

然后他把手里的剑插进地面，就好像准备投降了似的：“我请求你，不要这么做——”

艾德里安飞快念出一句咒文，并把万法之轮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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