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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华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因为这个黄花梨面盆架子她知道。
还是在她清点永平嫁妆的时候,看到嫁妆单子上面写着:黄花梨雕贡宝图六足高面盆架二架,也就是说永平有两个面盆架,但是她查看的时候只发现了一架,问清楚了才知道还有一架是送到了安成郡主朱素贞那里,问明了原因才知道,并不是妹妹瞧上了姐姐的东西,而是永平不想要两个一模一样的面盆架,她要一高一矮两个不一样的面盆架,所以把其中一架就送给了安成郡主。
如今安成郡主的这个面盆架才用了多长时间,腿足上的木楔子就坏掉了,要知道她那里的面盆架和永平嫁妆里的面盆架是同一个地方买来的,这岂不是说明永平的面盆架也有可能是劣质产品吗——
要说明朝一个令人称道的地方就是家具制式的创新和普及,不仅继承了前人家具的手艺和款式,还推陈出新许多新式家具,在器物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后世传世的家具必要首推明式家具,这些家具用料做工无一不考究。
都能流传到后世风风雨雨经历几百年的东西,怎么会轻而易举就腐坏变形了呢,张昭华觉得不太可能,况且还是给王府打造的东西,更可谓是精工细作了,怎么会说坏就坏了呢?
“安成有没有事?”王妃急忙问道:“那架子高的很,有没有砸上她?”
“娘娘安心,”李嬷嬷道:“郡主离地远着呢,那架子倒下来的时候人都避开了,没有砸上的。”
正所谓是个六足高面盆架,足有一米八了,还是黄花梨制的,自然厚重,更何况这种盆架有大小三面牌子,嵌装高浮雕山水人物故事纹花板,搭脑以下还安了一卷草纹牙板,底下还有横拐子。这样的东西砸下来,可是有点骇人了。
“没伤着人就好,”张昭华想了一下,道:“母亲安坐,我去看看吧。”
张昭华一路上就在盘算,如果安成郡主的面盆架子确确实实是工艺上的问题,那就一定要去郡主府看一看同一批的花梨木大件摆设了。她这么想着,就走到了安成郡主的院子里。
面盆架子已经被扶起来放在了院中,张昭华走到近前,却发现这东西几乎是四分五裂了,六个腿足全都分散开来,各个比大擀面杖还要大一些,把两头削细了说不定还真能用作擀面杖——她蹲下来细看,在看清楚了整个构架究竟是哪一处坏掉了之后,不禁更添犹疑。
首先要说,中国古时候的建筑是几乎不用钉子的,是利用榫卯建筑和加固物件。所谓的榫卯,就是在两个构件上采用凹凸部位相结合的一种连接方式。凸出部分叫榫,凹进部分叫卯。房屋建筑构架一般包括柱、梁、枋、垫板、桁檩、椽子等基本构件都用的榫卯。而宫殿也不例外,很突出的就是建筑屋脊上的飞檐、斗拱这些构件。
而在家具上,榫卯也是家具的主要构成方式,正是因为每一块木料是相互独立,需要用一定的方式连结起来才能组成家具,所以家具都是可拆卸的,这就是大件家具分拆成“抬”,一抬抬抬进门去的意思。
榫卯是古建筑的精华,因为木构件上凸出的榫头与凹进去的卯眼不只是简单地咬合,由于构件形态不同,由此衍生出千变万化的组合方式,那究竟是有三十三种构架方式,还是七十二种,这都是工匠的本事了。
眼前这个面盆架,它有六条腿没错,但是六条腿能稳定靠牢,就依靠三条枨子架间连接稳定。这三条枨子的构设就是来源于十字枨,即交叉如十字的枨子,十字枨多在方凳、方桌四腿对角设交叉横档,如今这东西就是在十字枨上面多加一条枨子,中间一根上下皮各剔去材高的三分之一,上枨的下皮和下枨的上皮各剔去材高的三分之二,拍拢后合成一根枨子的高度,三条枨子就处在了一个平面上。
那这个黄花梨面盆架除了上面有三根枨子交接成一个平面用来放置洗脸盆之外,在底部还有三根枨子交接出一个平面用来对称凸显一种美观——当然不仅是美观,因为这也是一种保险,哪怕上面的枨子断裂了,只要下面的枨子还牢靠,那面盆架子就不会倒。
但问题是上面的枨子和下面的枨子同时都断裂了,所以根本收拢不住六条腿,这架子的倒塌也是理所应当了。
怎么可能同时断裂呢,张昭华挑起一根枨子来看,摩挲着裂口,发现似乎是凸起的。她一时脑中闪过千头万绪来,但是什么都还没成型,就被旁边的钱嬷嬷打断了。
“娘娘,郡主都问您两遍了,”钱嬷嬷微微努了努嘴:“您太入神了,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吗?”
张昭华抬头一看,安成郡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身边,好似刚才询问她发现了什么。
“我不是有所发现,”张昭华决意保持谨慎:“我是觉得这东西质量太差,这木头架子怎么从中间断了呢,且不说这么大的牌子砸下来会不会伤着人,就说放在上面的面盆子撑不住,掉下来抖落一盆水,多狼狈啊!”
“是很狼狈,”安成郡主道:“尤其是面盆掉下来的时候,好像打雷的声音一样,震得屋子外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因为用的是铜盆洗脸,所以摔落下来的时候响了好大两声,把屋子里外的人都吓了一顿。
“是啊,”李嬷嬷也道:“面盆一下子摔下来,紧接着就是这架子,呼啦啦全散落了,滚得满地都是,差点砸上人,幸亏都算机灵,没叫砸上。”旁边的宫女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张昭华点了点头,道:“既然这东西不经用,那就拖到工正所去,我看也重新修不成了,干脆就重新置办一个新的面盆架吧。”
安成郡主也就点了点头,她其实不过才十一岁罢了,个子也没有拔尖,还是小萝卜头的样子,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和咸宁郡主一样,都是端静的性子,倒是有些让人忽略了她。
张昭华的眼睛从她稚嫩的脸上扫过,忽然发现自己见得最多的是她跟在永平后面看着永平怀里的兔子时候偷偷摸摸流露出的喜欢。想来她是王府的嫡女,不是出身的问题,而死永平历来跋扈惯了,不在意他人的感受,很多时候就忽略了这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妹妹,比如在永安那里,安成就没有这样露怯的神色,因为永安能顾及到她;但是在永平那里,就不能得到相应的回应。
这让张昭华又微微沉思了一会儿。
她先遣人将这一堆木头拖走了,又拉着安成的手进了屋去,和声细语地安慰了一些时候,看她确实没有受惊吓的模样,就点点头,不过还是嘱咐李嬷嬷给她晚上熬一些安神汤来喝。
“安成也想要一只兔子吗?”聊着聊着张昭华问道。
“我去二姐姐那里看就行了,”安成的嘴巴抿出一个细小的微笑来:“不过每天也不是很有时间,毕竟还有女红的课业。”
不过虽是这么说,但眼里还是流露出一些渴望来。张昭华看在眼里,却不能真的给她再寻来两只兔子,按照永平那个性子,怕是刚刚修好的关系又要濒危起来,从一件旧袄子上就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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