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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40年代末自贡和重庆
四七年的秋天,应该说是内松外紧。家里有了个孩子,自是其乐融融。幺妹一二十年不见过如此高兴,一天到晚地抱着卢珊不放。我跟她说孩子的父母不让太娇惯了,可幺妹反驳道,哪有这样的父母,孩子扔给别人带,还不给娇一娇?
我看这样子说不动她,便又说,这要是娇过了,再大点就放不开了。人家庆哥和小竺回来把孩子要走,可不得难过?谁知幺妹似是早就想好这事,说是反正小竺也是本乡人,一定要她认自己做干娘,这样就是卢珊的外婆了,那还不是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其实我自己也是一般样子,虽说心里记着白莎的话,可一看到漂亮的衣服,好玩的玩具却是从来忍不住。最后也就只是记着一节,几个下人家里恰是有年纪相仿的小孩子,便也招了来一起和卢珊玩耍。
或许这也算作一种天伦之乐。本就说隔代人更喜欢孩子,我和幺妹便也借着卢珊惬意几多。也正因为家里如此安逸,便更不愿去牵惹外面的风雨了。
十月底,大概是和一个下人家的男孩子玩耍时被传上了麻疹。这病在那个年代仍是有不小的危险,须得小心照顾。我听父亲说过自己小时候是出过麻疹的,而幺妹却是说不清楚是否有了免疫力,也不敢让她近前,照顾卢珊便由我来做。
她疹出得不是太顺,前后折腾了几个礼拜。因为时间长,身子弱,病好之后,原本已经会走路的孩子,闹得坐起来都费力。
我们原本便钟爱卢珊,而这又是庆哥和小竺所托,看着孩子如此,自然是心焦,每天给她增补营养,小心照顾。进了腊月,卢珊终于康复,心里自然是高兴,可眼看着要过年,孩子见不着父母,却也真是有些惜憾。
大约是祭灶前后,德诚送了封电报,是白莎拍来的。我看那地址,是万县的,拆开来看,倒是个大大的好消息。她电报上说她和小竺都在万县,约好过年的时候回自贡,她来看我,小竺自然是看卢珊。
这年的旧历年来得晚,阳历已近二月中,家乡也有些早春的意味了。我掐算着时间,从腊月二十八开始,每天都派了德诚去城里的长途汽车站等着,可直到除夕也没见着白莎或是小竺。
原本准备好的饭菜,却也只能是二老一小再加上德诚一道无滋无味地吃了。好在卢珊此时话已经说得不错,还学了不少儿歌,唱了来,倒也给这太过寂静的年夜带来些欢笑。
初一的早上,天开始下雨。起初只是毛毛细雨断断续续,可到了午饭前,竟是淫雨霏霏,下起不断了。吃过午饭,自觉着这几日准备过节,有些累了,倚在书房的躺椅上看看书便昏昏睡去。
这觉睡了到底多久却也是说不好,总该是不久,因为醒来时眼酸头痛,耳边却听着两个女声在门外似在争执。
我醒得还不是很透,便见着幺妹蹒跚地踱进了屋,嘴里不知说着什么,而她身后跟着的竟是白莎。
“哥哥,你给评评理,啷个有那样的。”幺妹走近我的躺椅,脸上既怒又怨,侧眼看着白莎。
白莎那边,怕是因为淋了雨,脸色苍白,头发打湿了,凌乱地沾在额头和两颊。她看着我探问的眼神,却也是满脸的无助,低下头并没作声。
幺妹自是看出了我和白莎之间的眼神,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没再搭理白莎,转而向着我嗔怪道:“你看那个小竺!唉,我往日觉着她还算懂事。你看看,前些日子还和你说要认她做干女儿,真是昏了头。”
原本睡了一半被吵醒便是头紧心闷,而幺妹这一通似是指桑骂槐的话更让人不快。若是只我二人也就罢了,可如此当着白莎,我要是沉默,怕是会让她误会了。
“刚过年,怎么就这么说话。”我语气中也露出了不悦。
我这话一说出口,幺妹便急了,红着脸,声音比往日闹脾气时提得更高:“你还说我过年这么说话?她那个人,过年跑来哭,是哭丧啊还是嫌弃咱们委屈了珊儿?哪有她那样给人不痛快的!”
虽说幺妹的话里也能听出些事情的原委,可我还是自然地问了白莎:“小竺怎么了”
出乎我意料,白莎只是摇摇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在重庆错过了,她坐了早一班的车回来,等我赶回来,她又走了,去给她母亲上坟了。”
“哥哥呀,你还真是最不信自己家人!”幺妹怕是有意如此地刺激我,眼睛在我和白莎脸上反复扫过。我们的尴尬在她眼里却反射出胜利者的自喜。
“她人来了,跟她说话,她也是爱答不理,看见珊儿她抱着不放,没两下就哭。开始我还蛮心疼她,想着她是好久没看见女儿了,也难怪。可你知她怎么的,那眼泪流了就不停,又抽又喘,把珊儿都吓哭了。要是觉着我们委屈了珊儿就明说,过年这么来哭,真丧气。”
眼看着这事再问白莎却也是无益,我也就只能再劝劝幺妹,无论怎样小竺毕竟是晚辈,又是珊儿的妈妈,也不必太过认真,等她晚上回来了,让白莎再问她。
虽说我并非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可毕竟和幺妹一起这么多年,也还是明白她其实有一半也是为了白莎。现在在我面前已是给了白莎不少难堪,便也心满意足。又坐了两分钟,见我和白莎只是沉默,自也觉着无味,蹒跚着脚步怏怏地走了。
“舅舅,我去找找小竺吧,”白莎站起了身。
我劝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楚娇娘的性子。她说来说去,珊儿是真的喜欢,之前还说让小竺认她做干娘。也不是什么大事,晚上小竺回来,再说说就说开了。”
白莎转过头,怕是担心我看到她:“好久没见着她了,也有点担心。就我们俩一块,要是有什么事,她也方便讲。”
“那也好,”我喃喃地答道,“等你们回来吃饭吧。”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似是又想到什么,回转身说道:“舅舅,还是别等我们了吧。我猜她是回自己家的老屋了,我去多陪陪她。”
望着在雨中远去的白莎,她脚步中既有疲惫却不失坚毅。迟疑了几刻,原本想追出去,最后却又坐下了。即便是自己家的孩子,也终究会有管不到的事,更何况白莎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那晚白莎果真没回来吃晚饭。因为心里有些别扭,我和幺妹各自在屋里吃过饭,也就睡了。黎明时分,忽忽醒来,便觉着似是有人敲门。听那轻柔的敲扣,该不是德诚,也不会是幺妹,心里便多少明白了。披衣起身,开门细看,水气朦胧中正是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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