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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关于死亡这件事（第1页）

盖棺的时候，陈星星瞥见钟欢笙一双玉白的小脚上穿着布鞋，那黑色布鞋有点大了，更显得钟欢笙的脚又白又嫩，还有些瘦弱，能看到骨头。

以前，钟欢笙的脚不是这样的，她小时候，身体有些婴儿肥，同样和钟笑语饿肚子，她却总是比钟笑语胖些，白胖可爱，玲珑剔透，奶奶总是扯着她，说她有福。那时候大约是电视上至尊红颜放的火爆，或是别的，奶奶总说，她白胖白胖的，像杨贵妃。钟笑语也凑上去，问奶奶：“那我像谁呢？”

奶奶回答：“你这么瘦，像林黛玉。”于是钟笑语得意洋洋。

“林黛玉好，她瘦，比杨玉环好看。”

“可是林黛玉没福，是个病秧子，总是生病，杨贵妃有福，三个皇帝喜欢。”奶奶是这样回答。

钟笑语气急，怎么就没福了呢。怎么就没皇帝喜欢了呢。不过她天天生病倒是真的。后来，钟欢笙长大了，褪去了一身婴儿肥，早已没了当时杨贵妃的影子，可是钟笑语却一天天长胖，性格敏感讨好，内向计较，总是带着林黛玉那种愁眉不展。

也许是奶奶一语成谶，钟笑语的身上，真的带了林黛玉的影子。

记得一本书上说：“死亡是一把匕首，然而负伤流血的却是活着的人。”清晨的弄堂里充斥着喧嚣，钟笑语被窗外人们的吵嚷声弄醒。她看向窗外，许多人围在弄堂口，吵吵嚷嚷。还有一辆警车，钟笑语看不见什么，倒下去又沉沉地睡着。

过了几天，她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她也去了葬礼。奶奶的照片被挂在墙上，她很少看见这种场景，那时候的电视剧，还没有这样的葬礼。不过，这是她接触的第一次死亡。那时候太小，过于幼稚，不懂死亡的严重性。她只是看见电视剧上，一个角色没有了，死去了，流血了，其他角色会流泪。她就会问姐姐：

“姐姐，为什么人死了大家会哭。”

“因为死了，就是永远见不到了。”姐姐这样说，钟笑语却觉得这件事如此简单。

“可是，那样有什么好哭的，只是见不到罢了。”

“如果你再也见不到我，你会难过吗？”

“我不知道。”钟笑语却想了别的事情，等到以后长大了，她一定会明白自己这个懵懂的答案一定刺痛了姐姐的心。

钟笑语想着，弄堂里有的姐姐结婚了她也再也见不到了，奶奶也是结婚了吗？一定是吧，那些结婚了的姐姐的爸爸妈妈也是哭哭啼啼的，放着鞭炮，穿着白白的婚纱，坐着车走了，这样想来，奶奶一定是结婚了吧。

可是奶奶始终没有出现，始终只有她的照片挂在墙上代替她。照片上的奶奶没有颜色。她看到了只想到可乐鸡翅，红烧肉，清蒸鱼这些好吃的。可是后来的记忆里，奶奶每次出现，她总是鼻子酸酸的。

钟笑语很疑惑，为什么没有放鞭炮。她跪在灵堂里，跪得腿都酸了，悄悄溜达到灵堂外，可以站一会儿，舒服极了。她看到爷爷，周围还冒着烟，等她到爷爷边上才发现地上全是烟头，浓烈的烟雾呛得钟笑语直咳嗽，爷爷转头看她，她也看着爷爷，她从没见过爷爷这样，从前他总是慈祥平和，可是今天看着，有些像李逍遥失去赵灵儿后，独自抱着忆如的那种样子，是杨过断了右手遇到郭芙的样子。脸颊深深凹了下去，胡子也长了出来。爷爷笑了下，摸了摸她的头。

“小语，你知道吗，以后千万不要做一个太好的人，好人短命，你太好了，太善良了，老天爷就会瞧上你，所以，不要做一个太好的人。”钟笑语不懂，觉得爷爷和电视剧里说得不一样，电视剧里的坏人临死前总说：“下辈子，我想做个好人。”朦朦胧胧，她被姐姐扯了回去，回到灵堂，大家都已经站了起来，她听到大人们的轻声低语。

“多好的人啊，都这把年纪了，儿子女儿都出息了，她老头子又对她好，没想到啊。”

“对呀，老钱家的儿子，真不是个东西，我在楼道里碰到他，都是要躲的。在外头吸毒，神智不清的，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呀，要我说就不该借钱给他，明知道这些钱都是打了水漂了的。”

“好像这回，就是叶老太太说不借，这男孩又神智不清的，一激动，没想到他手里有刀子啊。”

“这怎么说的啊，不是说被发现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浑身流血地躺在那了吗。”

“哪儿啊，那早餐摊的俩口子看见了，但是那男孩走了，才出来叫的救护车，那男孩手里可有刀啊，那俩口子害怕，躲在楼道里。”

“真是毒品害人哟。”

奶奶身上被捅了好几刀，救护车来的时候早已咽气了。她们说了些什么，钟笑语不懂，她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是那个大侠，她还记得他的名字，于是她喊了一声：“许浩旻。”她想知道，大侠还记不记得她。大侠回头，四下看了一圈，又回过头去。钟笑语很失望。

奶奶去世了，弄堂里的日子却还照过，邻居的一家三口照样每天吵吵嚷嚷，早餐摊前依旧每天早上人满为患，晚上特殊工作的女性依旧喝得烂醉，在楼道里撒泼，只是钟笑语和姐姐少了一个固定食堂，她们再也没去过爷爷家，钟笑语再也没吃过奶奶做的菜，那时候她太小，还不知道这段感强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等到终于知道却觉得热泪盈眶。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依旧盼望着明天的太阳。

爷爷说，别做太好的人，容易被老天爷瞧上，奶奶说，欢笙，你以后一定是个很有出息的人，你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陈星星回过神来，棺材已经盖定，要被送去火化了。也许，他们都猜中了这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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