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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故事的作者,也就是本人桑德森·普拉特认为,美国的教育系统应该划归气象局管理。对此我能给出你们充分的理由,而你们也不好反对把我们的大学教授调到气象部门的提议。教授们都识文断字,能快速地浏览完晨报,然后把未来的天气情况电告总局。不过,我的这一提议还有另外一个方面的考虑。我这就来告诉你们,意料不到的天气变化如何为我和艾达荷·格林提供了一流的教育。
我们俩来到蒙塔拿山脉的比特鲁格山地,在那里勘探金矿。沃拉城里的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汉子已经把探寻金矿的希望当成了额外的负担。临了,他把自己的粮食配备转让给了我们。于是,我们俩便在山脚下耐心地慢慢地勘探,我们手头的粮食非常充裕,足够维持一支部队在和平谈判期间的给养。
有一天,从卡洛城里来了一位骑马的邮差,他路过我们待的山地时歇了歇脚,我们给了他三个青梅罐头,他给我们留下了一份近期的报纸。这份报纸上有天气预报的栏目,在专栏的最下端有关于比特鲁格山区的天气预报:“和暖,晴朗,有轻微的西风。”
可是,在那天晚上,就下起了雪,还刮起了强劲的东风。我跟艾达荷以为,这只是十一月份里的一场小雪,就把我们的营地搬到了更高一点的山坡上一间空着的旧木屋里。只是在这场雪下了三英尺还丝毫不见有停的迹象时,我俩才意识到我们被雪困住了。趁雪还下得不太大的时候,我们准备了大量的柴火和足够吃两个月的粮食,所以,我们可以任凭暴风雪肆虐,任凭它阻断道路和交通。
如果你想教唆杀人,你只需要把两个人在一间十八英尺宽、二十英尺长的小屋子里关上一个月,你的目的就可以达到了。人的本性承受不了这一点。
在才下起雪的时候,我和艾达荷·格林还能相互开对方的玩笑,对我们用平底锅做出来的我们称之为面包的东西,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可是到了第三个星期的头上,艾达荷却向我发表了如下的声明: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瓶子里的酸牛奶滴到平底锅上面的声音。不过,我想与你的发音器官里发出的越来越无趣、越来越令人窒息的谈吐比起来,前者也算是人间仙乐了。你每天发出的这种难听的噪音,让我想起了母牛的反刍,不同的只是母牛比你更有教养,从不打扰别人,而你却不能。”
“格林先生,”我说,“你我曾经是朋友,我一直不太好意思向你坦白,如果我可以在你与一条三条腿的普通的黄毛杂种狗之间选择伴侣的话,那么现在,在这间木屋里的就会是那条摇着尾巴的黄毛狗了。”
在这样子度过了两三天以后,我们之间就不再说话了。我们分开了炊具,艾达荷在火炉的一边做饭,而我在另一边。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埋到了窗户上,我们不得不整天生着火取暖。
我跟艾达荷除了识点儿字和在石板上做过“约翰有三个苹果,詹姆斯有五个苹果”的简单的算术之外,再也没有受过什么其他的教育。我们从未想过要去获得一个大学文凭,我们在闯荡世界的中间获得了不少的智慧,能使我们应对出现的各种情况。在我们俩看来这就足够了。但是,现在被大雪困在比特格鲁山区的一间小木屋里,我们第一次开始感到,要是我们曾经研究过荷马史诗、希腊文、数学中的分数以及其他比较高深的学问,我们就可以利用现在的这段时间,来做些相关的思考,想一些高深的问题。我曾经见到过在西部的营地里工作的大学生,可让人想象不到的是,他们所受的教育竟然成了他们的累赘。举个例子说吧,有一次在河边,安德森·麦克威廉斯的马得了马蝇幼虫病,他们派了一辆四轮马车到十英里以外的地方请来一位自称是植物学家的陌生人,结果因为耽搁了时间,那匹马还是死了。
一天早晨,艾达荷用一根棍子在一个架子顶上,够着什么东西。有两本书被拨弄得掉到了地上,我站起来去拿,叫艾达荷看到了。在这一个星期里,他第一次开了腔。
“不要碰它们,”他说,“尽管你只配与睡着了的泥乌龟做伴侣,我还是会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你的爹妈生下了你,赋予了你响尾蛇的坏脾气和一副冻萝卜的睡相,我给你的要比你父母给你的多。我跟你玩一副七分纸牌,赢的人可以从中选上一本,输掉的人只能拿剩下的那一本。”
我们玩了一局,艾达荷赢了。他挑了他想要的那一本,我拿了剩下的。随后,我们俩各自回到屋子里属于自己的一边,开始看起书来。
我拿到这本书,比我看到一块十盎司[60]的金矿石还要高兴。艾达荷看着他的那本书,也像小孩子得到了棒棒糖那么高兴。
我的是一本五英寸宽、六英寸长的小书,名字叫做《赫基默必备知识手册》。也许我这样说不对,不过,我还是认为这是至今所写出来的最伟大的一本书。我到今天还把它留在身边。我把书里的东西随便弄出一点儿来,保准能在五分钟内难倒你或者其他的任何一个人五十次。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所罗门和《纽约论坛报》,而赫基默兼两者之长。此人一定是花费了五十多年的时间,走了上百万英里的路程,才写成了这部书。书中有各个城市人口的数量,有如何辨别女孩子年龄的方法,以及骆驼长了多少颗牙等。它告诉你世界上最长的隧道是哪一条,天上有多少颗星星,水痘的潜伏期有多长,淑女的脖子该多细多长才最合适,州长如何行使否决权,罗马人的水道是什么时候修成的,每天喝三杯啤酒相当于几磅大米的营养,缅因州奥古斯塔城的年平均温度是多少,使用条播机播一英亩胡萝卜需要多少种子,解各种毒药的方法,一个金发女郎的头上有多少根头发,如何储存新鲜鸡蛋,世界上所有山峰的高度,所有的战争和重要战役进行的时间,如何抢救溺水的人和中暑的人,一磅大头针有多少个,如何制造炸药、种养花卉,如何整理床铺,对危重病人在大夫来之前该如何处置——还有成千上万的诸如此类的知识。也许还有赫基默不知道的东西,不过,我在他的这本书里却没有发现。
我坐下来一口气读了四个小时。教育的全部精华都浓缩在这本书里了。我忘记了暴风雪,忘记了我和艾达荷之间的不愉快。艾达荷也坐在凳子上专心致志地读着,在他那张蓄着黄褐色的络腮胡子的脸上流露出温柔而又神秘的表情。
“艾达荷,”我说,“你看的是本什么样的书呀?”
艾达荷一定也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争执,因为在他回答我的话时,既没有故意去诋毁,也没有表现出恶意。
“噢,”他说,“这似乎是荷马·K·M[61]写的一本书。”
“荷马·K·M后面的姓是什么?”我问。
“哦,就只有荷马·K·M。”他说。
“你在说谎,”我有点儿生气了,觉得艾达荷在愚弄我,“没有人在书上这样子用缩写字母署名的。他总得有个姓呀,要么是荷马·K·M·斯普恩戴克,要么是荷马·K·M·麦克斯温尼,或者是荷马·K·M·琼斯。你为什么不会像一个正常人那么说,而非要像一头小牛咬掉晾在绳子上的衬衣下摆那样,把他后半截的姓咬掉呢?”
“我没有哄你,桑德,”艾达荷平静地说。“这是一本诗歌体裁的书,”他说,“是荷马·K·M写的。起初,我看不出它的好来,但是,读着读着,你渐渐地就被它吸引了。就是有人用两条毯子跟我换这本书,我也不会换的。”
“那就随你的意好了,”我说,“我想要的是头脑可以依凭的、对事实的客观的陈述,我在我抽到的这本书里发现出的,似乎正是这样的东西。”
“你所获得的,”艾达荷说,“只是数据而已,是世界上所存在的最低级的知识。他们会毒害你的头脑。我还是喜欢老K·M的推测方式。他似乎是一位葡萄酒的代理商。平时祝酒时,他总是说,‘闲来无事’,他似乎还有点儿愤世嫉俗。不过,他的嗜酒的习惯却消减了他的抱怨,起到了润滑的作用,即便是他最大的不满听起来也像是在邀请友人共饮一夸脱美酒。这太有诗意了,”艾达荷说,“我对你看的那本书不屑一顾,因为它是想要用尺寸来传达意义。在说到用自然的艺术来解释哲学的本质这一方面,老K·M就远远胜过了你那本书的作者,因为他只会讲什么条播机、地理位置,或是对什么做短评,或是一个人的胸围、年平均降水量等。”
我和艾达荷就这样打发着我们被困的这些日子。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们得到的激奋和喜悦都是来自对这两本书的阅读。这场暴风雪无疑使我们俩都增长了不少的知识和学问。当雪融化了的时候,要是你突然走到我面前问我,“桑德森·普拉特,如果想用铁皮铺房顶,铁皮的尺寸是二十乘二十八,铁皮的价钱是九块五毛钱一箱,那么,铺一平方英尺要花多少钱?”我的回答就会犹如闪电在铁锹把上以每秒十九万两千英里的速度传导那么快。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呢?你把你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在半夜叫醒,让他马上回答你,除了牙齿之外,人体身上一共有多少根骨头,或是问他内布拉斯加州议会投票要达到百分之多少才能推翻一项否决案,他能回答的了吗?不信,你就试试看。
至于艾达荷从他的那本诗歌集里得到了多少的益处,我就不太清楚了。艾达荷一开口就吹捧他的那位做葡萄酒代理商的作者。不过,我却对他的这个作者不太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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