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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骜却径直对笑吟吟的华阳后一拱手冷冷道:“老臣无心坐而论道,只请太后速定将事,老臣立待可也。”毕竟华阳后心思机敏,浑然无觉般淡淡笑道:“军事缓亦急。这句老话我还晓得。上将军便说,要定何事?”蒙骜道:“请任少上造王龁为将,统兵布防御敌。”华阳后惊讶道:“王龁为将,上将军闲置么?”吕不韦一拱手道:“王后明察:上将军年来腰疾复发,急需治疗,臣请王后允准上将军所请。”华阳后眼波流动道:“晓得了,我等悠哉游哉还落病,何况戎马生涯?上将军只管回咸阳疗病,王龁老将军统兵便了。”转身对吕不韦道,“侬教老长史起诏,拿来用印便是了。”
“老臣告辞。”蒙骜王龁一拱手便径自去了。
“假相还有事么?入座说了。”华阳后不无妩媚地笑了。
“臣有几事禀报。”吕不韦从容入座,将与蔡泽桓砾议及的国葬大礼与各官署急务等诸多国事说了一遍,末了恭敬地请华阳后做可否训示。华阳后叹息一声道:“侬却为难人也!我入秦国三十余年,几曾问过国事了?纵是先王说及国政,我也是听风过耳,何曾上心了?同是芈氏楚女,我远无宣太后之能,也不以摄政为乐事。我只两宗事在心:夏姬色祸先王,罪不容赦!子楚即位秦王,毋得忘我恩义!侬若主持得公道,我自会一心报之……”隐隐一声哽咽一串泪水便滚落在晶莹面颊。
“王后之心,臣能体察。”吕不韦辞色端严,“臣为顾命,惟有一虑:目下先王未葬,新君亦未正位,国事决于王后,王后若孤行私意,秦国必乱也!臣请王后明心正性,顾大局而去私怨,如此朝野可安也。”
“我掌事权,尚不能决。朝野安定之日,只怕没有芈氏了。”
“以公器谋一己恩怨,虽王者亦败。此战国之道也,王后明察。”
“如此说来,侬是不能指靠了?”
“臣不负先王所托,愿太后与新君同心。”
“可新君与我不同心,晓得无!”
“臣保新君不负太后。然若太后孤行一意,虽天地无保。”
“好了,我只记侬一句话。”华阳后淡淡一笑便飘然去了。
二、醇醇本色 殷殷同心
夜半时分,蒙骜刚刚与王龁议定了改变兵力部署的诸多紧要关节,家老急匆匆来报,说老长史桓砾捧诏到了。蒙骜对这个日间与他虚与周旋的老臣子很是不屑,只淡淡一句教那老宫吏进来,竟不去依礼迎接诏书。桓砾却是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淡漠神色,跟着家老进来,照着规矩宣读完了对王龁的任将诏书,却从腰间皮袋拿出一支铜管递了过来。蒙骜信手接过铜管打开,不禁大是惊讶!一方羊皮纸只有光秃秃八个大字——蒙武还都,务使密行!
“假相手笔?”蒙骜眯缝起老眼端详着这生疏的笔迹。
“此乃密诏。”桓砾苍老的声音显得木然。
蒙骜哗啦一摇羊皮纸:“如此秃纸密诏,老夫未尝闻也!”
“此等羊皮纸乃国君专用,入水可见暗印编号,天下没有第二张。”
“假相面君了?”蒙骜第一个闪念便是吕不韦将蒙武事禀报了新君。
“假相暮时入宫,完诏即被纲成君接走,前后不到半个时辰。”
稍一沉吟,蒙骜便将秃纸诏书递给了王龁。王龁端详片刻一点头:“没错!当年我代武安君为将进驻上党,昭襄王发来的便是这等密诏,纵被敌方所获也难辨真假。只是,此时非战时,如此神秘兮兮做甚?”
“老长史可知密诏所言何事?”蒙骜突兀一问。
“不想知道。”桓砾不置可否。
“新君处境艰危?”
“无所觉察。”
“也好!老夫奉诏便是。”蒙骜正色拍案,“老夫却要言明:锐士入宫之前,新君但有差错,老夫惟你是问!”
“天也!”桓砾一摊双手哭笑不得,“王城护卫素非长史统领,我只管得文案政事,何能如影随形盯着国君也!”
“新君信你!”蒙骜大手一挥,“自古宫变出左右,老夫不认别个!”
“好好好,老朽告辞。”桓砾也不辩驳,只摇头拱手地佝偻着腰身去了。
蒙骜将桓砾送到廊下回来关上厚重木门,便与王龁又是一阵计议。四更时分王龁起身告辞,到廊下飞身上马连夜赶赴蓝田大营去了。马蹄声渐去渐远,咸阳箭楼的刁斗声在夏夜的风中隐隐传来,恍惚无垠山塬连绵军营如在眼前,蒙骜心绪难平,不觉便向后园的胡杨林信步转悠过来。入得军旅四十余年,大战小战百余次,蒙骜从来没有过今日这般茫然。
嬴柱做太子时便与他敦厚交好,几乎是无话不可说无事不可托。二十多年前,嬴柱将孤独羞涩的少子嬴异人送到了他家读书;三年前,嬴柱又将立嫡无望的庶公子嬴傒亲自送到了他的帐下从军。但凡疑难危局,嬴柱都是第一个说给他听,不管他有没有上佳谋划。为免无端物议,两人过从并不甚密,然则紧要关头那份笃厚的信托却是不言自明的。在蒙骜看来,嬴柱并非政道雄才,更兼孱弱多病,全然不是一个强势靠山;然则,嬴柱在大处却从来不懵懂,对人对事既谨慎又坦诚,心有主见而无逼人锋芒,思虑周密而不失旷达;惟其如此,嬴柱做了数十年老太子,无功无过无敌无友,平淡得朝臣们竟往往忘记了还有这个老太子,寻常见礼竟是呼安国君者居多,鲜有对即将成为国君的成年太子的那种敬畏。不管是随时可能崩塌的病体所致,还是平庸寡淡的禀性所致,嬴柱总归是少了一种强势君主必然具有的威慑品格。然则,嬴柱毕竟在一个不世出的强势君王的五十六年的眩目光环下平安走了过来,你能说他是真正的平庸无能么?从心底说,蒙骜喜欢这样的嬴柱,甚至不乏赞赏。根本处,便在于蒙骜觉得嬴柱与自己禀性有几分暗合,政道命运与自己的军旅命运更有几分相象!蒙骜也不止一次地觉察到,这个老太子同样赞赏自己,直是惺惺相惜。蒙骜始终相信,只要嬴柱能撑持到做秦王的那一天,他便能放开手脚与山东六国开打,为武安君之后的秦军重新争回战无不胜的荣耀与尊严!
人算不如天算,即位不到一年的嬴柱竟不可思议地去了,突兀得令人不敢相信。去则去矣,顾命之臣又偏偏是他最为陌生隔涩的新贵吕不韦。要说将在外不及召回受临终顾命,也是情有可原。然则,嬴柱给他这个最是堪托的通家“老友”竟连只言片语的叮嘱也没有留下,却使蒙骜老大不解,茫然之外竟不期然生出些许寒心——人但为君自无情,果真如此,世道何堪!
再说新君嬴异人,蒙骜虽略有所知,也都是那些已经变得很模糊的早年琐事了。如今的嬴异人已经年近不惑,从邯郸归来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在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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