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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装,艾德心想。他叉开腿站着,这样能更低一些。他得使劲把身体朝前弯,用手撑住,再把自己那玩意儿朝下弯出一个角度,以免尿撒得超过了便池,超过了克劳斯纳,一直撒到宇宙中去。
这是一种生理反应,原始而强烈。这是吃人,艾德想。自从C失踪之后(C,无忧无虑、手舞足蹈、兴高采烈的姑娘,在他碰到的一系列人中占头一个),他就在欲望的漩涡中浮浮沉沉。有些话说的就是这个,比如“把大脑从脑壳中干出去”,很少见的以画代签名,上面是画,刻在抽水马桶水箱的灰绿色油漆上,刻得乱七八糟,画的最上面是一个笑得非常开心的阴茎,颜色已经脱落得斑斑驳驳。谁知道是哪个旺季留下的,艾德想着,眼前出现了那些照片。他想起六八年的那拨人在照相那一刻的样子,所有的男男女女都把酒瓶口贴在嘴唇上,他们是假装的。
很疼。
看上去像有残疾。
他(尽可能)抬起头,观察着那幅画。也许是兰波画的。“把大脑从脑壳中干出去”——没准这还是引用的阿尔托。那个咧嘴笑着的玩意儿这会儿就在他眼前,看上去比他两腿中间的这截树棍有生气多了。它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艾德又感到那种熟悉的低人一等的感觉。C就好像只是一个幻象,而他从来就没有过那样的笑。就好像他还蹲在真话树上,在一片被烧焦的树林中央,一片焦黑色的林间空地,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儿正轻轻地在朋友哈根的耳边说“啪啪”这个词(克劳迪娅·卡汀娜的嘴唇,哈根说:“我一下就硬了。”艾德则小声回答说:“是的,让人立马就想啪啪她。”也许他是在那一刻才第一次说那个词,第一次认真地和别人谈论这种事),那个可能源自图林根地区的温暖柔软的词,而“操”或者“日”始终是难以想象的,属于另一个世界,是一个没有伪装、没有柔情的世界里的词汇,大家说那是一个直奔主题的世界,他恐怕永远也应付不了的一个世界。
背后的水箱发出哗啦啦的冲水声(没羞没臊,没完没了),穿过走廊走回去,克鲁索的门,厨师迈克的门,他的邻居卡瓦洛的门,那扇门里很少,几乎从来听不到什么声音。
艾德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房门,一股风,同时,屋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我的名字叫格里特。”
一股皇宫酒店的味儿。他能闻见她头发上的潮湿气味,她就那样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摸索着朝他走过来,伸出手,按照她曾经学习过,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方式。艾德找了半天那只手,找到时,发觉那是一只很小的手,比格里特的气味显得小。
“你好。”
格里特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她想要睡在地板上,但艾德不允许。她情绪激动,看上去很害怕,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谢谢你收容我,我是说克鲁索,我是说,克鲁索说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同命相连的人,但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岛上来,而且……”
“你好,我的名字叫艾德加。”
“我知道,克鲁索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了,他还给我很仔细地讲了怎么能找到洗碗间,哪个水池,哪个房间……”
他们聊了几句。
她的轻声低语听上去就好像从他房间某个尚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传来的沙沙声。夜晚也能够帮助他们弄明白一些事,现在艾德明白了遭船难的人告诉他的那些事,他们轻声低语,经常欲言又止,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们白天的经历,他们在海滩接受的培训,还有这个岛无与伦比的、刻骨铭心的影响力——跟克鲁索事先告诉他们的一模一样。
对,克鲁索是他的朋友。
对,一个真正的、亲密的朋友。朋友和老师。
他们说笑了几句。艾德是第一次这样说话,他找到了表达自己钦佩之情的话,丝毫不打折扣,一点没有不好意思。他承认自己对克鲁索的崇拜,并且从格里特那里得到了回应。或者他自己就是那个回应。格里特比他更把他自己当回事——作为克劳斯纳的洗碗工。从格里特这儿,他明白了自己的角色:他是克鲁索那艘传奇般的方舟上的一员,他收容了格里特。对格里特来说,艾德就是一个证明,一个例子,只要愿意,就能从他身上看到自由是什么模样。
格里特告诉他老师在海滩上都跟他们讲了些什么。艾德觉得自己就像很久没有看到过自己的朋友了,而朋友现在仿佛跟格里特一起进了房间,站在他的老位子上,靠近床头的地方……
“他说,我们,我说的是我们在这儿的人,”(她摸摸他的胸膛,可能也摸了摸自己的某个地方)“组成了最小的细胞,这是第一个,但有时也是唯一的可能性,至少在开始时是这样,直接组成共同体的可能性,用它来替代各种扭曲的关系。他说,自由其实一直就存在,在我们的内心中,就像深藏的遗产。他说,如今想要找到这个遗产特别困难,对人的要求基本上已经过高,但在这个岛上是可能的,在这个海边,只要无所畏惧,就能感受到它内心最深处的跳动……”
她不停地说。
是他让她说的。
没有人开灯。
顿悟的人不需要灯,只有那些还在黑暗中的人才需要。
她能不能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她毫不犹豫地照办了,仿佛这是又一个珍贵的,接受教育的机会。
突然,一切之间都有了联系,艾德开始理解洛沙了。先是肩膀,然后是臀部。他把她稍稍推向一侧,动作轻柔,然后便非常使劲用力,非常坚决。她现在脸朝下趴着。他抓着她的腰,像握着一个花瓶。他等着,仔细听着。他闭上眼睛,用自己的身体盖住她的。他已经进入她的身体时,她还在说话。他就像是在学着她说话一样,用她的声调,用她的话。
“请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好,”格里特小声说,“好。”
等到陌生、但又熟悉到不可思议的格里特只剩深沉的熟睡的呼吸声时(她的胳膊交叉着抱在胸前),艾德摸索着来到地下室,坐在炉子前自己的位子上。他慢慢地拧开炉膛的盖儿,看着里面剩下的灰烬。炉渣,泥土,呈现复杂几何形状的炭灰。中间有一堆蓝灰色的东西,全是生了锈的钉子或者铆钉,其中一部分是手工铸造的,这些全都从浮木中给烧了出来,船舶的残骸,本来应该驶向某个地方的船,结果可能是碰上了战争或者风暴……他的脸热了,眼皮耷拉下来,敞开的炉子散发的热气一直穿透到眼窝的最深处。在一个玻璃般清澈、永远不会再出现的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了解了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命运。这些命运的种类是有限的,五种或六种命运,其中包括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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