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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宗之道:“要是吴兄不肯送礼,还有一法,可以找李仆射给你讲讲情。他也是咱们酒友之一,杜甫《饮中八仙歌》所说的那位‘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避称贤。’就是说他。李仆射虽然豪奢,人却还是正直的。”
吴筠叹口气道:“贺老大人劝我以湖州百姓为重,此心可感,只是如此官场,实在已令我心灰意冷,再说,纵使花钱打点,我却不是个同流合污之人,这个官又能做到几时?诸兄盛情心领,这顶乌纱,能不能保,听天由命吧。”
贺知章等还想再劝,忽听得楼梯声响,跑堂的躬腰曲背,叫道:“伺候令狐大人,令狐都尉,今天你老来得迟了。”
吴筠问道:“什么官儿,这样威风?”贺知章笑道:“大约是羽林军(即御林军)的军官专职护卫圣上的,你别瞧他们的品级不及咱们,可比咱们阔气得多呢。这班侍卫老爷多是这家酒楼的常客,堂倌当然要巴结他们。”一个官儿道:“宫中的都尉来了,不知是不是皇上要召李学士入宫了?”
说话之间,只见三个军官走上楼来,当前的一个穿着羽林军的服饰,十分神气,后面两个军官,身披驼绒军装,腰围金带,脚踏蛮靴(一种长统的马靴),看这装束,便知是边军的高级将领。
那羽林军军官道:“我给你们带来两位贵客,这位是田将军,这位是薛将军,快给我们找一副雅座。”堂倌连连应诺,赶忙去收拾一副临窗的座头。
跟在令狐都尉后面那个身体有点发胖的军官,眼光一瞥,见李白伏在桌上呼呼噜噜的打鼾,鞋子帽子都摔在一边,远远就闻得他那股酒气,还有一个张旭,须子上墨汁淋漓,兀自在那里手舞足蹈,要和别人斗酒,那军官皱起眉头,道:“人家都说这是长安最有名气的一家酒楼,却怎么容得这些穷酸在这里撒野。”令狐都尉不待他的话说完,急忙拉着了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打瞌睡的那个人正是皇上所宠爱的李青莲李学士。”那个军官吓了一跳,连忙噤声,脸色尴尬之极,偷偷的朝李白、张旭那两张桌子望去,见那些人闹酒的闹酒,谈天的谈天,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这才放心。
这时段珪璋已回到了他原来的座头,铁摩勒低声说道:“这两人就是安禄山手下的田承嗣和薛嵩。”段珪璋道:“沉住了气,不可闹出来。”
酒楼上有三张桌子,坐着的都是宫中的侍卫和羽林军军官,见了令狐都尉,纷纷起来招呼,那令狐都尉哈哈笑道:“我给你们介绍两位好朋友,平卢军的田将军和薛将军,他们两位是安节度使的左右手。”在各路节度使中安禄山兵权最大,又是杨贵妃的干儿子,那些侍卫们和军官们对田、薛二人纷纷趋奉。
段珪璋听他们的言语,知道那个令狐都尉名叫令狐达,在这群军官中似乎职位最高,那些人对他都很恭敬。田、薛二人则是护送安禄山入宫的,安禄山给杨贵妃留下了,要他们到晚上才去接他。
段珪璋心道:“这酒楼正对着明凤门,我今晚再来,在此守候,等这两个家伙接安禄山回去之时,我暗地跟踪便是。”
铁摩勒那日在马蹄下救人,田、薛二人虽然在安禄山左右,但铁摩勒那日是个乡下少年,现在却打扮成贵家子弟的模样,田、薛二人哪里认得出来?何况他们的眼光都被李白的醉态吸引住了,更没有注意他们。
不过段珪璋却不敢大意,生怕给他们窥破行藏,已然得到了安禄山的消息,便想离开酒楼。
正待叫堂倌过来结账,酒楼上又来了一个客人,一进来就大声问道:“李学士可是在此喝酒么?”
这人也是个武官装束,但与田、薛二人却大大不同,他着的是一身粗布军装,严冬时分,仍然穿着草鞋,但他腰挂长刀,刀鞘却是名贵的犀牛角做的,样式古拙,刀鞘上还缠有金丝,要不是他挂着这把名贵的刀鞘,那就完全像一个穷大兵了。
段珪璋抬起头来,打量了这人一眼,不觉暗暗吃惊,这军官约有三十岁左右,双目炯炯有神,虬髯如戟,满面风尘之色,却掩盖不住他的侠气雄风,段珪璋蓦然想起一个人来,但却不敢断定是不是他。
令狐达喝道:“你这厮是什么人?李学士是你随便见得的么?”
那军官冷笑道:“我找李学士关你什么事?要你出来多事?”
薛嵩道:“你大呼小叫好没规矩,李学士正在好睡,你胆敢吵醒他么?看你这粗野的样子,李学士就不会交你这样的朋友!”薛嵩刚才认不得李白,出言无状,甚感难为情,正好趁这个机会,一来为令狐达助威,二来讨好和李白同来饮酒的那班官儿,心中想道:“这回大约不至于看错人了吧。看来这厮最多不过是一个边军的小军官,谅他怎能识得李白。”
薛嵩拦着了去路,那军官大怒道:“你狗眼看人!”平掌一推,薛嵩冷笑道:“你要打架么?”立即施展擒拿手法来扣他的脉门,想把他一下拿着,反扭过来,在一众军官面前,博个哈哈一笑。哪知他没有抓着人家,却反而给那个军官一掌推开,跄跄踉踉的几乎跌倒!
令狐达大吃一惊,要知薛嵩是有名的青州剑客,以剑术、暗器与擒拿手称为三绝,而今他竟然一交手就吃了对方的亏,而且连令狐达也看不出那个军官是怎样闪开薛嵩的擒拿手的。
薛嵩大怒,便想拔出剑来。贺知章上前调解道:“李学士结交遍天下,薛将军敬爱李学士之情可感,这位……”那军官道:“我姓南,东南西北的南。”贺知章续道:“这位南兄既然是李学士的相知,对薛将军的阻拦也不应见怪,李学士当真是喝多了几杯,现在已睡着了。”贺知章这番话说得婉转之极,薛嵩又知道他是个大官,只好忍住了气,不敢发作。
那姓南的军官游目四顾,问道:“那位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人就是李学士吗?”
贺知章诧道:“不错,就是李学士。”薛嵩已冷笑道:“闹了半天,原来你是并不认识李学士的呀!”
那姓南的道:“我几时说过我认识他,我不想谬托知己。”
贺知章道:“然则阁下找他何事?”那姓南的道:“我不敢谬托知己,可是另有一位是李学士知己的人,托我捎一封信给他。”
贺知章道:“是哪一位?”心想:“李白的知己朋友,说出来大约我即算不认识也总会听过名字。”那姓南的道:“是一位姓郭的朋友,这封信我得亲自交给学士,不便转托他人。”看情形他是不愿说出这姓郭的名字。
贺知章心想:“我可未曾听李白提过有姓郭的朋友啊。”但他老于世故,别人不愿说,他也不便再问,当下说道:“李学士这觉不知要睡多少时候,可要我唤醒他么?”
那姓南的军官道:“不必,不必。我就在这里喝酒,等他醒来好了!”高声叫道:“打五斤好酒,切三斤牛肉来!”
薛嵩歪着眼睛,洋洋得意地说道:“如何,我这双眼看人还看得准吧?”言下之意,即是说:“你看,我说李学士不会有这样的朋友,没有错吧?”那姓南的大盅大盅地喝酒,不理会他。薛嵩又笑道:“这是长安最出名的一家酒楼,哈哈,却想不到有人把它当作路边的酒肆了。”这是嘲笑那姓南的只知道叫路边酒肆所常卖的东西,这酒楼上有多少美味的菜式他不叫,却只要白酒和切牛肉。
那姓南的把酒盅重重一顿,大声说道:“我吃什么东西,也要你管么?”
那酒盅是青铜做的,被他重重一顿,只听得“当”的一声,酒盅陷入桌内,与桌面相平,四座皆惊,薛嵩亦自有点气馁,但又不愿当众失了面子,退了一步,说道:“你莫发横,这里不是打架的处所,有本事的,你敢与我约个地方比剑么?”口气已然软了许多。那姓南的军官冷笑道:“随你划出道儿,我一准奉陪便是。待我见过李学士之后,立刻便可赴约。”
段珪璋见了这人的身手,心里想道:“这一定是他了,想不到在此地相遇。”但酒楼上人多口杂,他虽然认出了这个人,却也只得暂时忍耐,不敢即去招呼。
田承嗣与薛嵩同来,薛嵩与那姓南的发生争斗,田承嗣却躲过一边,噤若寒蝉,段珪璋暗里留意,只见他面色铁青,眼神注定那个姓南的军官,屡次手按刀柄,却始终不敢站出来。段珪璋暗暗奇怪,心道:“田承嗣和这姓南的一定有什么过节,看来只怕好戏还在后头。”
薛嵩心道:“你手上功夫虽然了得,比剑我未必会输给你。”正要与那姓南的订约,贺知章等人也正要出来调解,就在这乱哄哄之际,忽听得“当、当、当”三下锣声,有人高声报道:“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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