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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包里拿出的响铃的手机不是翻盖的那部,而是我丈夫给我的那一部。本,它的屏幕上显示着。
看见他的名字时,我意识到我刚刚对他有多么不公平。他也失去了亲人,而他不得不每天忍受着痛苦,而且不能跟我提起、不能向他的妻子寻求安慰。
而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出于爱。
可是我却在这儿,跟一个他几乎毫无概念的男人一起坐在停车场里。我想到了今天早上在剪贴簿里看到的照片。我和本,一张接一张。微笑着,幸福着,相爱着。如果现在我回家再看它们,也许我见到的只是照片上缺失的东西。亚当。可是这些相片没有变过,照片里的我们互相对望着,仿佛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存在。
我们曾经相爱过,这是显而易见的。
“待会我会回他的电话。”我说。我把电话放回包里。今天晚上我会告诉他,我想。关于我的日志、纳什医生。一切。
纳什医生咳嗽了一声。“我们该去诊所了。”他说,“开始治疗?”
“当然。”我说。我没有看他。
*****
在纳什医生开车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开始在车里记日志,其中有很多词句是匆忙潦草地写完的,难以辨认。我写日志的时候纳什医生一言不发,可是我在找合适的词句时,却看到他在瞄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我们离开他的办公室之前,他说有个会议邀请他出席,请我同意他在会议上讨论我的病例。“在日内瓦。”他说,脸上掩不住闪过一丝骄傲。我答应了,同时猜他会立刻问我是不是可以给我的日志拍一张照片。为了研究的目的。
我们开车回到我家,他道了别,又加了一句:“我很惊讶你会在车里记日志。你好像……下定了决心,我想你不想漏下什么事情。”
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我很狂热,不顾一切。不顾一切地想要把所有事情记下来。
他是对的。我下定了决心。一进家门我就趴在餐桌上写完日志、合上本子放回藏它的地方,然后才开始不慌不忙地脱衣服。本在手机上给我留了言。我们今晚出门吧,他说。吃晚饭。今天是星期五……
我脱下身上穿着的、今天早上在衣柜里发现的深蓝色亚麻长裤,脱掉淡蓝色衬衣——我觉得在所有上衣里,它跟这条长裤最搭配。我有些茫然。治疗时我把日志给了纳什医生——他问我是否可以看看日志而我答应了。那发生在他提到日内瓦之行前,我不知道他提这个要求是否是为了那个会议。“真是好极了!”读完日志后他说,“真的很不错。你在记起很多东西,克丽丝。很多回忆都回来了,我们完全应该继续下去。你应该感到非常振奋……”
但我并没有感到振奋,我感到困惑。我是在跟他**吗,还是他在对我示好?他的手的确放在我的手上,可是我容许他放在那儿,还让他握着。“你应该继续写。”当把日志还给我时他说,我告诉他我会的。
现在,在我的卧室里,我试图说服自己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仍然觉得内疚,因为我喜欢刚才发生的一切。那种受关注的感觉、心灵相通的感觉。有一会儿,在各种各样的纷杂感觉里,一点儿小小的快乐露了头。我感觉自己有魅力、吸引人。
我走到内衣抽屉旁边。在抽屉深处,我发现了一条塞起来的黑色丝绸内裤和配套的胸罩。我穿上了这一套——我知道这些衣服一定是我的,尽管它们感觉起来不像——穿衣服的时候一直想着藏在衣柜里的日志。如果本找到它的话会怎么想?如果他读了我写的一切、感觉到的一切,他会怎么想?他会明白吗?
我站在镜子前面。他会的,我告诉自己。他必须明白。我用眼睛和双手检验着自己的身体。我仔细查看着它,用手指抚摸着它的曲线,仿佛它是什么新东西,是一件礼物。一件需要重新了解的东西。
尽管我知道纳什医生不是在跟我**,可是在认为他对我示好的短暂的一刻,我没有感觉自己老了,我觉得活力十足。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对我来说,时间长短几乎是毫无意义的。一年又一年已经悄悄地从我的身边溜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分钟并不存在。只有楼下钟报时的声音告诉我时间在流逝。我看着自己的身体、屁股上的赘肉、腿上和腋下的黑毛。我在浴室里找到一把剃刀,在腿上涂上香皂,用冰冷的刀锋刮着皮肤。我想我肯定这样做过无数次,但它似乎仍然非常怪异,隐隐有点可笑。在小腿上我拉了一道口子——一阵刺痛后留下了细细的一道,接着冒出一条红色血带,颤抖着沿着我的腿流下。我用一根手指擦掉了它,好像手上涂抹的是蜜糖,再举到唇边。尝起来是香皂和暖暖的金属味。伤口没有结块,我让血沿着刚刚刮光滑了的皮肤流下,然后用一张湿纸巾擦干净。
回到卧室我穿上了长袜,还有一件黑色紧身礼服。我从梳妆台上的盒子里挑出一条金色项链和一条配套的耳环。我坐在梳妆台旁边化好妆,卷了头发定好型,在手腕和耳后喷上香水。在做这些的时候,一幕回忆飘过眼前。我看见自己在卷着丝袜,系好吊袜带,扣上胸罩,但那是另一个我,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屋子里很静,放着音乐,很轻,我能够听见远处有人说话、门开了又关,车流隐隐约约地发出嗡嗡声。我感到平静且快活。我转身对着镜子,在烛光下仔细看着自己的脸。不错,我想,非常不错。
这幕回忆简直遥不可及。它在表层之下闪烁着,虽然我可以看到细节,抓住一些零散的图像,可是它埋得太深,我跟不上去。我看到一个床头柜上摆着一瓶香槟、两个杯子。床上有一束鲜花和一张卡片。我看见我独自一人在一个旅馆房间里,等待着我爱的男人。我听见有人敲了门,看见自己站起来向门口走,可是回忆就在这里结束了,好像我一直在看电视,突然间天线却断开了。我抬起头看见自己又回到了平时的家。尽管镜子里的女人非常陌生——在化了妆、弄了头发之后,这种陌生的感觉甚至比平时更加明显了——我却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我不知道是准备好怎么样了,但我觉得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来到楼下等待我的丈夫,我嫁的男人、我爱的男人。
爱,我提醒自己。我爱的男人。
我听到他的钥匙在锁里转动,门被推开,一双脚在垫子上擦了擦。一声口哨?还是我的呼吸声,又粗又重的?
有人说话:“克丽丝?克丽丝,你没事吧?”
“没事。”我说,“我在这儿。”
咳嗽声,他把防寒衣挂起来的声音,放下公文包的声音。
他在对着楼上喊:“一切都好吗?”他说,“刚才我打过电话给你,留了一个言。”
楼梯吱吱嘎嘎地响起来。有一阵子我以为他会径直上楼到洗手间或者去他的书房,不会先来见我,而且我觉得穿着别人的衣服打扮成这样来等不知道已经跟我结婚多少年了的丈夫实在很蠢、很好笑。我希望能够脱掉身上的衣服、擦掉脸上的妆容变回自己,但这时我听到他踢掉一只鞋嘀咕了一声,又踢掉另外一只,我意识到他正坐下来换拖鞋。楼梯又开始嘎吱作响,他走进了房间。
“亲爱的——”他开始说,接着住了嘴。他的目光游过我的脸、我的身体,又回来对上我的眼神。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哇!”他说,“你看起来——”他摇了摇头。
“我发现了这些衣服。”我说,“我想我可以稍微打扮打扮,毕竟现在是星期五晚上,周末。”
“是的。”他还站在门口。“是的。不过……”
“你想出门去什么地方吗?”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吻我。”我说,而且尽管这并不在我的计划中,一时间却感觉应该这么做,于是我搂住了他的脖子。他闻起来有香皂、汗水和工作的味道。甜甜的,像蜡笔。我的眼前闪过一副回忆的画面——跟亚当一起跪在地板上画画——但图像没有停留。
“吻我。”我又说。他的手绕过了我的腰。
我们的嘴唇贴在了一起。刚开始轻轻触碰着,一个晚安吻或者道别吻,一个公共场合的吻,一个给母亲的吻。我没有放开手臂,他又吻了我一次。同样的方式。
“吻我,本。”我说,“好好地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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