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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清泉笑嘻嘻地:“小秋给的。我要给她说婆家,她不乐意,但给我预支了一点儿喜糖。”
杜聿明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逻辑?”但想想她在沈阳无端惹上的那场误会,对结婚成家心有余悸也属正常。他咀嚼着奶糖,含混不清地道:“她自己有主意,你我最好都不要插手。真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也等打完了仗再说。”
邱清泉听他说得很坦诚,又确实不像对她有什么想法,只好放弃继续试探的打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有人愿意塞喜糖给我,不要白不要嘛。这不,它们现在就有用武之地了,能救一个成天喝药的人于水火。”
杜聿明轻轻地叹了口气。赶在邱清泉开口询问他的病情之前,他先一步改换了话题,说道:“我有一个打算,还没和参谋们讨论,先找你商量商量。”
邱清泉问:“什么打算?”
杜聿明凝视着沙盘道:“正面的突击已经进入了僵局。按照目前推进的速度,我们恐怕非但救不出黄百韬,还会面临长时间的牵制与大量的消耗,使自己陷于被动。想要打破僵局,就必须首先打破正面相持的态势。”
邱清泉心领神会:“正面难以突破,那就迂回包抄。你打算走哪条路线?”
杜聿明点一点沙盘:“东南方向,走潘塘镇。”
他们两人谈论军事部署是不需面面俱到的,话说到此处,邱清泉已然清楚如何调兵遣将。迂回包抄也是第二兵团一贯的强项,上回他在豫东战场将黄百韬救出生天,就是用了这个办法。他十分赞同杜聿明的这一提议,点头道:“我亲自去通知邱维达,让他率七十四军连夜出发。”
杜聿明说:“好。不过,恐怕不能瞒着刘老师,我这就动身回徐州。”
半个钟头以前的邱清泉假如听见他竟然愿意主动回徐州,大概会以为明天的太阳将要从西边出来;现在他却拦住了对方,提醒道:“这事要保密。徐州那边,刘总司令无非是要战场态势发生一些有利的转变,好让他能给南京老头子交差。明早他一觉睡醒,七十四军的战报恰好递到,看他还有什么可说。”
杜聿明沉吟片刻——他也清楚徐州剿总人员身份之复杂,早一时将计划汇报给刘峙,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增加情报泄露的风险;更不要说,以刘峙极为谨小慎微的行事作风,他多半会第一时间向南京的蒋总统报告,到时又免不了平添变数。于是他微微点头:“我同意。”
但变数来得比他们预想中更快,七十四军在潘塘镇和华东野战军的某支纵队撞了个满怀。此时二兵团司令部已移至林佟山,这里几乎挨着前线,炮声清晰地传向电话另一端。
“见鬼,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在隆隆的炮声中,邱清泉不得不拔高嗓门,对着话筒大喊,“现在是两支主力在交火,必须立刻调派空军火力支援,立刻!”
杜聿明此时已赶回了徐州,他手执听筒,皱眉向沙盘望去。他的脑中浮现出一种最具有说服力的可能:他的对手,陈毅和粟裕与他想到了一起。他们同时做出迂回包抄的部署,同时调派部队赶往潘塘镇,一个打算迂回碾庄,一个则要袭击徐州机场。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迫使主力部队离开徐东血肉模糊的战场,从而首先掌握主动。既然撞成了一团,迂回的条件已不复存在;但是,兵力调动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这或许能为受困的黄百韬创造突围的机会。
他问:“雨庵,和七十四军交上火的是哪支部队?他们有多少人?”
话筒中传来邱清泉断续的声音:“至少……一个纵队!他们……是苏北……”
电话此时中断了。刘峙在一旁听得真切,他不急着关注沙盘,也不在意邱清泉话语中的急迫,反而笑呵呵地道:“这邱疯子着急起来就像他养的那几只狗——要咬人呐!”
杜聿明无暇多费口舌去和他解释昨晚两人制定方案的原本意图和现如今的情况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异,他的目光停留在沙盘上。恢复通讯需要时间,但他至少可以从邱清泉的话中推断出,现在正与七十四军在潘塘镇交火的是苏北兵团的某支纵队。他们先前并没有出现在与邱、李兵团对峙的战场上,却和七十四军迎头相撞,这意味着共军的行军速度恐怕已快到超出了他们全部的预想。但这毫无疑问是极其冒险的,作为防守的一方,在正面阵地并不完全稳固的情况下抽调一支纵队直逼徐州,或许未必能真的吸引邱、李兵团回援,却极有可能面临前线兵力不足的窘境。他也承认这一策略非常机智和狡猾;假如不这么做,共军就会在徐东战场重演睢杞战役被包抄后路的结局。共产党不是傻子,他们不会容许战役再次出现这样的结果。
刘峙看他沉思,自己率先起了话头:“再明显不过啦,他们的目的就是徐州。潘塘离徐州机场近在咫尺,要是机场失守,那还了得!什么也别说了,调集兵力支援潘塘,把那个纵队一口吃掉!”
双方的增援兵力于是源源不断地朝潘塘镇涌去,这里几乎一度成为双方决战的战场。邱清泉由林佟山回到潘塘镇亲自督战,杜聿明亦等待着时机。在他确信共军派来的增援已超过了他们兵力调配的负荷,碾庄的包围圈正前所未有地脆弱,并决定发电报建议黄百韬择机突围时,邱清泉的电话再一次打来了徐州:对手从潘塘镇撤退了。
“我们是否追击?”他在电话中向杜聿明请示道。
当然可以追击——相比对方的根据地,潘塘镇距徐州简直只有毫厘,他们有充足的底气追击。但是,对方的撤退不是溃败;比起耗费更多时间与人力物力追击敌军主力,他们还有解救黄百韬这样一个更紧要的任务;而在刘峙看来,追击与否对南京一点也不重要,他们只想要一场可以立刻见诸报端、大书特书的胜利。
在未曾预先上报的情况下,迂回潘塘镇的作战计划失败,虽然没有招来责备,但刘峙已多番暗中表达了不满。杜聿明不好再一味反驳他,因此没有提出强烈的反对意见。他的双手支在沙盘上,或红或蓝的影子纵横混杂,逐渐模糊不清。但某个念头在他心中清晰了起来:恐怕黄百韬已失去了他最后的机会。
报纸转天便登载了“徐东大捷”的消息。徐州剿总同天召开了盛大的庆功会;南京总统府内同样奏乐欢饮,宴请诸位政要和美国贵宾。中外记者在南京的要求下乘坐专机来到徐州,奉命为取得“徐东大捷”的诸位将军进行专访;司令部所处的院落里,一夕之间就摆满了五花八门的战利品。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荒诞又滑稽,恐怕再天才的作家,也写不出这样离奇的作品。
阮静秋站在院落一角,冷眼打量着那些充当“战俘”的士兵们。邱清泉从七十四军临时调来了一个排配合刘峙的这出荒诞剧,那些士兵们穿上了敌军的衣服,却缩着手脚,神态萎靡,恐怕他们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共军俘虏,而只是简单地想象了一下自己被俘虏时应当是什么模样。她接着把目光转向院内精心摆放着的“战利品”们,除却少部分确实是在清理战场时拾获,余下绝大多数都是美式装备,有些甚至还是崭新的,显然未经过战火的洗礼。
几名护士悄悄从后院过来,正想蹑手蹑脚地避开她的视线。她们非但换了一身入时的打扮,连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了,显然早有准备来凑这个热闹。阮静秋叫住她们:“干什么去?”
小姑娘们被她逮了个正着,只好赔着笑脸说:“听说有记者来拍照,也给我们拍几张嘛!”
阮静秋沉着脸道:“记者们是来拍俘虏的,你们是要去当记者,还是要当俘虏?”
小姑娘们尴尬地互相看了看,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有个年纪小一些的,满脸不服气地顶了句嘴:“就许处长在这里瞧热闹,我们就非得待在屋里不可?”
阮静秋淡淡答道:“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里,我至少有二十个小时要这样照看着诸位长官的健康状况。天一黑,你们就可以呼呼大睡去,可长官们不休息,我就要一同醒着。做这个处长既然是件这么好的差事,谁想要,我拱手相让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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