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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以来,安娜头一次没过感恩节——努里不许,他家人对此也毫无兴趣。安娜感到希望愈发渺茫。如果努里连感恩节这样的非宗教节日都不让过,那圣诞节就更是想都别想了。
十二月,伊朗举行了全民公投,通过了新宪法,并选举阿亚图拉·霍梅尼为最高领袖。尽管有报道称反对派团体发起了零星的抗议,可结果依然板上钉钉。伊朗当局释放了几名美国使馆的人质,可大多数人还是像夏洛一样被关着。当月稍晚些时候,苏联入侵了伊朗的东邻阿富汗。虽然伊朗没受直接影响,但此事依然凸显出这一带是世界火药桶的现实状况。
岁末年初之际,努里已完全变了个人。他没日没夜地在外奔忙,但也并没像哈桑那样加入革命卫队,因为他没穿制服。那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呢?安娜不止一次问过他,可他总是拒绝回答,一再说这不关安娜的事。他偶尔也会在家,不过除了吩咐安娜洗衣做饭外,其他时间一律沉默,而且即便指使安娜干活也是三言两语,颐指气使。每当安娜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时,他总说变的是安娜自己。他还反过来批评安娜不遵循伊斯兰教规,不穿罩袍,不是个温顺的穆斯林妻子。
终于,安娜也变得沉默寡言。努里不允许她打电话,不过即使让她打,她也不知道该打给谁。安娜唯一的朋友成了人质,她和努里几乎形同陌路,努里的家人本身也有一堆头疼的事,她自己在伊朗开始的新生活也并没多久。想当初,她有个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丈夫,一个热情接纳自己的家庭,还交了一个朋友;可现在,她的精神支柱在一点点垮塌,犹如模糊的梦境在晨光中消逝。
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安娜逐渐精疲力竭,儿时那种被孤立的感觉再度袭来,重重地压在心上;可现在不同于儿时,因为已经尝过了被人关爱的滋味,所以这一次简直令她难以忍受。为了生存下去,安娜使出了老办法——像一个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1的囚犯那样生活:把家里擦得一尘不染,每天花大量时间做饭,甚至开始阅读《古兰经》——尽管她觉得里面的内容既暴力又古板,打心眼里没觉得安拉是个仁慈的神。
日子一天天过去,努里依旧对安娜不理不睬。安娜想方设法去改善自己和努里的关系,现在她只剩下最后一招了。她很不情愿这么做,因为这将打破她独立的底线。可她已经山穷水尽,所以只能试试;如果还是不管用……想到这儿,安娜不禁打了个寒噤。
第二天一早,努里出门前,安娜让他帮忙打个电话。
一小时后,门铃响了;安娜开门道:“早上好,罗娅。”
身穿黑色罩袍的罗娅朝安娜甜甜一笑:“感谢真主,安娜。接到你的电话真高兴。”
安娜和罗娅乘出租车七绕八弯地来到德黑兰市中心的一栋小房子,找到了一家卖罩袍的铺子;称之为铺子是因为这根本不能算是个商店,而且开在这栋房子的一个角落里。这一带,安娜完全辨不出东西南北。
她们爬上陡峭的楼梯,到了最顶层,来到一个敞着门的狭小潮湿的房间。房间里每面墙都被行将散架的柜子占据了,大多数柜子里都塞满了一捆捆布料,布料几乎都是暗色调的。其中一排柜子上塞满了书籍、小册子和杂志。
门前放着三个橱窗模特,都是女性;确切地说是用黑色金属架支撑起来的人头模型,长着一副卡通人物的脸,面无表情,跟安娜随手在纸上画的人脸差不多。每个人头都披着黑色的布料,不过披法略有不同。一个是传统的圆形围法,一个呈倒V型,还有一个在前额两侧上方分别呈小小的V型。
“那就是面纱。”罗娅兴致勃勃地用手指着模型说,“看,够你选的。”
安娜咽了下口水,勉强点了点头。
“有人吗?”罗娅用波斯语喊道。不一会儿,一位腿脚很不利索的驼背老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罗娅告诉老人她们来这儿的目的后,老人笑着打量了安娜一番。安娜注意到他的门牙全都掉光,剩下的牙齿也全黄焦焦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软尺递给罗娅,罗娅量了安娜的头和肩膀。老人这时对安娜说了句话,可由于他口齿不清,加之说的是波斯语,安娜摇了摇头。
“他问你想要多少。”罗娅翻译道。
“你觉得买多少比较好?”
“两件比较好。在家没必要戴。”
“两件。”安娜用波斯语回答道。
老人又问了安娜一个问题。
“他问你要哪个。”
安娜看了看那三个模特,然后指着传统的圆边面纱说:“那个……”然后又指了指两侧带有尖角的说:“……还有那个。”
罗娅咧嘴笑道:“跟我的一样。”
安娜从没注意罗娅戴的是什么式样,现在才看出来。
她们乘出租车回到谢米兰后,罗娅就煞有介事地教了安娜出门时怎样穿戴罩袍。安娜觉得,这最后一点自由,自己就这么放弃了!
那天晚饭过后,安娜对努里说:“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努里沉着脸说:“我没工夫。”
“就一分钟。”安娜走进厨房,把罩袍拿出来戴在身上。她像罗娅教的那样在下巴处把罩袍夹住,轻手轻脚回到餐厅。
努里抬起头来;安娜左右各转了一圈,把罩袍展示给努里看,可努里什么话也没说。
“你觉得怎么样?”安娜问。“罗娅带我买的。”
听到罗娅的名字,努里阴沉的脸变得柔和一些了,欲言又止。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紧锁眉头,好像提醒自己要保持愤怒。他站起来,椅子腿蹭得地面吱吱响,然后朝大门走去。
“求你了,努里,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到底觉得怎么样?”
努里头也不回,摔门而出!
1指受害者对加害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加害者者犯罪的一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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