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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周末忙吗?”话出了口,我便懊悔怎么准备了这么久,却只能想出如此毫无新意的一句话。
她双唇微微一抿,答道:“有些忙”。
哎,真不知道我那时想着什么。这样的话问出来也就等于把自己往墙角里推。可事已至此,也就顾不上退而只能知难而进了。
“我不知道你对艺术展感不感兴趣,就是那个在福格美术馆里的中国古籍展览。”
我这话虽然说得不尽流利,可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林姊姊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重又坐了下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如果感兴趣,我想请你一起去好吗。我有两张请柬。”话说完了,我有如脱力一般,无论是胳臂还是腿都已经无力动弹,只剩下双眼靠着意志,坚持地看着她。
“这太特别了,”她愣了一刻才又说出话来。“你怎么知道我想去这个展览?可这个展览不是公开的,你怎么会有票呢?”
她这一串问题,问得急切,而我给她解释,则答得迂回。在一来一回中,竟是说了比此前说的所有加在一起还更多的话。
林姊姊听我解释完,幽幽地说道:“小时候,我爸常带我去外双溪的故宫博物院。他说我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以前在北平就是研究这些古物的。来美国这几年,就看不到了。原本没觉着怎么样,你今天一提,还真的好想的。该怎么谢谢你?”
看着她那样子,双眼微微地弯起,眸子里闪烁着浓浓的思乡之情,唇上的美人痣随着话语优雅地颤动,我不知怎的,心里突然觉着一阵热热的感觉。那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像是能把自己的心化在里面,然后让四肢百骸都通了一般。
要不是后面一节课的同学慢慢地进来,也许我们两个人还会那么说下去,而我也还会那么看着她,那么让热流淌遍全身。可是到头,终归要说再见。
我们再见本应该是在周四,可等周四到了,我却是犹豫了。如果两次相见中间只隔了一个为梦境所充盈的夜晚,那样热劲就不会被冲散,就会等着到下一次的重逢时再度升温。可如果不是那样,如果这中间为着平常的琐事总是反复地见面,那股热劲也就跟着一点点散了。
因为要保存着那股热劲,我第一次逃课了。给教授发了邮件,谎称突然地不舒服。虽然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可也只能用躺在床上做习题来稍加排解。
到了晚饭前,打开计算机,看见了林姊姊的邮件:“听教授说你病了,我有点担心。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可我怕你在休息,会打扰你的。如果我能做什么,一定让我知道。另外,当然希望你能尽快康复。但是如果周六你还是不舒服,务必不要勉强,好吗?”
看完了那封邮件,心里就更暖了,只想把计算机的屏幕抱起来转转。可既然撒了这个不大不小的谎,那就一定得做得逼真些,即使再着急,也一定不能马上回信。
天黑之后,我倚在床头,眼睛看着窗外。那边,对面不远处的窗里,温暖的桔黄灯光柔和地散落出来。窗子后面,不知林姊姊是不是也在看着我这边。虽然不知道,可我愿意这么去想,想象她真的是在看着这边,看得我脸上一阵阵发烫。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赶紧回了她的信,说只是小感冒,睡了一觉再休息休息就好了。信刚发出去,她就回了,只三个字“你起了?”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我看见那三个字,猛然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奔到了窗前。木窗推上去,一阵和煦的春风伴着松枝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看出去,对面的窗子此时也正好推了上去。
对面的林姊姊看着我,笑靥如春。相互挥挥手,我见她嘴唇开启,手指着我,口型好像是在问“好了”两字。
我点点头,把双手合十,放在脸颊边,做了个睡觉的样子,然后也同样用夸张的口型说到,“想睡觉”。
她会心地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她指了指身边,我猜意思是说要去上课了,然后向我摆摆手,嘴唇的口型应该是说,“明天见”。
看着她关好窗子,消失在房间的黑暗之中,我心里顿时觉着这病看来装得还挺值得,原先那份自责已荡然无存。或许这就是老辈人要防着早恋的原因,这迷药吃下去恐怕真的是让人是非不分了。
周六下午四点不到,我提前等在了她宿舍楼下。前一天从店里租来了从上到下一身的行头,领结、衬衫、晚礼服乃至皮鞋。不知因为是租来的,还是因为从未看见过自己这样的打扮,左右觉着不舒服。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总是全身僵硬,腰酸背疼。
除了身子上不舒服,还有的就是不想让人看见。从我住的北楼到她住的Cabot楼,中间只是几步路,快快地跑过去,至少还算安全。
可站在楼门口等着就不一样了。我只觉着自己像是一个人站在一座空大的舞台上,整个四角地的人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着我不安的样子。至于说为什么不想让人看到,那又是一件说不清楚的事。如此打扮本来就是为别人看的,可我却觉着一下子引人注目,那视线就如芒刺在背。
如此心里一边纠结,一边等待。到了约定的时间,林姊姊却没有出现。我开始左右踱步,心里也止不住胡思乱想着各种她可能迟到的原因。本来就有些紧张,现在更是心神不定。过了五分钟,还是没有见着她的身影。此时一边想着要不要回去给她打电话,可又担心万一走开这一小会儿她正好下来,那就只有更耽误时间。
正犹豫不决之中,忽听着身后柔美的声音致歉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回过身,眼前的林姊姊却让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原本以为她会像美国女孩子那样穿上黑色的露背长裙,谁知她给了我一个完美的惊奇。她穿的是一身中式的旗袍,宝蓝色的面料上绣着孔雀羽毛般的暗纹,领口点缀着典雅的珠花,胸前的胸针上一对嵌着料石的比翼鸟在春光下闪闪发光。
“你全好了吗?”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关切地问道。
我原本就没有从她穿着的惊讶中缓过神儿,此时与她第一次肌肤相遇,虽然只是一瞬,可在那个年代,却也是真真实实地一种触电,就更是懵懂地愣在那里。
“怎么了?”林姊姊不解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此时心里虽然还是思绪如涌,可也明白必须集中全副的精力。我定了定神,努力地微笑着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穿旗袍。”
她轻轻地整了整耳边的秀发,柔声说道:“出国前,父亲说毕竟是中国人,应该做一件旗袍带着。衣服的式样是按照我奶奶以前的一张照片改做的。胸针也是她留下的。我想着,今天这场合穿着应该还蛮适合的。”
我们上了往来于四角地和哈佛园之间的班车,如此盛装赴约的样子引来了不少眼光的关注。看着她容光焕发、洋溢着幸福的面颊,我心里也不禁美滋滋的,为着能在她身边陪伴而骄傲。
福格美术馆坐落在哈佛园的西墙外,是座新古典主义的红砖建筑。此时博物馆的门口已是车水马龙,不时有黑色的加长轿车停靠在不宽的马路一侧,身着晚礼服的中老年男女笑语欢声,鱼贯而入。走到门口,我和林姊姊相视一笑:“我们来这样的活动,是不是太小了?”
她第二次拍了拍我的手,似是大姐姐般半安慰半开玩笑地说道:“不会啊。我已经二十一了,如果要喝酒,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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