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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地狱风味（第1页）

乔斯林·奥维因骑着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捏着一个填充了硫磺的鼻烟盒时不时地嗅一嗅，先沿着上城区的海鸥大道慢慢地走。这条大道一面是边缘设有白色护栏的悬崖，底下就是白银湾里拍击着黑色礁石的海浪。另一面是一直延伸到海鸥之门的长条形绿荫公园，草坪之上点缀着喷泉、凉棚、蔷薇花丛搭建起来长廊。

现在是早上九点钟，他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与和煦的海风里，街上还有些悠闲散步的男士与女士，乔斯林在瞧见他们的时候微微点头致意，对方还以笑容。

要是在从前，乔斯林会觉得眼下的情景枯燥而无趣——身边永远都是彬彬有礼的、微笑的人群，缺乏活力、激情。

可现在他的感觉不同了，他觉得有点诡异。仅仅相隔一道高大的白墙、一座海鸥之门，生活在上下两城区的人们就好似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对于一个见识了地狱的残酷、贫民窟的肮脏、地下暗室的诡秘的人来说，眼前的情景与环境就不再是理所应当的了。

但是，别误会，他并不想当一个哲学家。他只是在试着从奈瑟留下的那六册充满疯言疯语的《万物论》的角度去看待眼前的东西、再稍微多多思考一些。

就这样，他一路到了海鸥之门。现在这里热闹了一些，进进出出的情景也称得上繁忙。他没引起什么注意就骑马走了出去，敏锐地发现街道的味道变了。

上城区的街道充满了花香、青草香、海风的微微腥气。而下城区的街道上充满了人的味道。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的气味与食物、皮草、金属、矿物、油漆味儿混在一起，融合和成一种难以言明却生机勃勃的大杂烩。

他在人群当中穿行，避开尖叫着到处乱跑的小孩子、挨挨挤挤的肩膀、路边的摊位、随时可能从阁楼上倒下的污水以及许多不怀好意的手掌，最终拐进泥泞而曲折的小路。

到了这里，他变得引人注目了。闪闪发亮的皮靴、绸缎与马鞍叫街道上的人变得有点儿不安，在贫民区居民的认知中，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带来的通常是恐惧与死亡——譬如税收和征兵。

于是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乔斯林，又在他经过之后远远张望、窃窃私语。就这样，大概十一点钟的时候，他一路来到阿曼达·希尔居住的那间小房子门前。他跳下马，靴子陷进淤泥里，但又拔出来的时候仍旧闪亮干燥，没粘上一点泥。他把杂种马栓在油漆剥落、生满霉菌的前门柱上，伸手去拉房门——锁住了，家里没人。

他没客气，用力把门拽开，关门的时候瞧见对面几栋房子里好几个脑袋从破烂的窗户后面缩了回去。

要不出意外，阿曼达该去什么芮丝·马琳娜成衣店或者美神露娜之披之类的地方搞定她的集会裙装去了。于是乔斯林从斗篷的大内兜里翻出奈瑟的第一册万物论、坐在椅子上，开始继续琢磨。

大概看了一个小时，他有了新发现。

这六册万物论的每一册都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书写的。譬如说，他今天带着其中一个人偶跑到了港口小住半个月，记录了其间对各种东西的各种感悟。接着又换了一个人偶，跑到了白银港外面的某个农庄待了一段时间，记下那里所见的一切。

他应该是在轮换着使用其中的七个人偶、七个人偶腹囊中的七本小册子。可是他干嘛不用一册来记录呢？而要分成七份？

又看了半个小时，仍旧毫无头绪，于是乔斯林把它们收了起来。

他觉得有点饿了。

说实话，这感觉挺新奇——今天是转化为魔鬼的第五天，他头一次觉得饿。正常人在感到饥饿的时候总有些想要吃或者喝的东西，然而他目前的情况是，饥饿感很熟悉，但一想到自己从前所知晓的那些饮食，就立即感到厌烦与恶心。

他试着忍了一会儿，可饥饿感变得越来越强烈，就好像这间破破烂烂、充满霉菌味的起居室里有什么美味在吸引着他似的。乔斯林皱起眉四处打量，最终意识到那实验桌不对劲。

桌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他走过去仔细地闻，最终发现勾起自己食欲的是一个盛装了透明液体的玻璃瓶。他把瓶子转了一下，看到标签上写的是“稀释绿矾油”，也叫稀硫酸。

《地狱生物百科全书》里可没写这个。他知道魔鬼要通过吞噬灵魂来获得晋升、变得强大，但他可不知道魔鬼会对稀硫酸有兴趣。

他站在实验桌前跟自己的饥饿感搏斗了几秒钟，最终屈服了。他拿过一个烧杯，从瓶子里倒了点儿稀硫酸出来，然后用玻璃棒蘸了一丁点，皱着眉用舌头舔了一下。

愣了几秒钟之后，他往烧杯里倒了更多，试着慢慢地抿了一口——眉头舒展开了。

怎么说呢，这东西的口感挺奇妙：刚入口的时候有点微酸——挺过瘾，随后舌头发热，像加了一点辣椒，接着开始回甘，嘴巴里像是多了一层油膜，吸引你赶紧喝下一口。

于是乔斯林就又喝了一口，觉得从喉咙热到胃里，饥饿感得到满足，整个人也舒服极了。他就坐在实验桌前，找到一个阿曼达喝茶（这穷鬼还有钱喝茶）的小瓷杯，舒舒服服地慢饮了一杯。等到第二杯的时候，他觉得味道变得单薄了，于是试着把鼻烟盒里的硫磺粉加进去，用小勺搅匀。

这下子口感有了质的飞越——香气更加明显了。咽下一口之后，粗磨硫磺颗粒残存在口腔里，就像一颗一颗的小芝麻似的。

乔斯林意识到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于是尝试其他搭配。最终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口感是：一份稀硫酸，两克粗磨硫磺粉，一克铁屑（加进去之后在反应完成之前抓紧时间喝）。

正当他兴致勃勃地打算尝试用糖和浓硫酸做糕点的时候，门被拉开了——阿曼达一脸狐疑地探了脑袋进来，一看见乔斯林立即发了愣，好像没把他认出来似的。隔了几秒钟才走进来，把门关上，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你……是你吗？我召唤的那个——那个——”

“魔鬼。”乔斯林注意到她手里拎着一个布包，扬了扬下巴，“里面就是你总价高达五个银鸥的裙装？”

“啊……是。”她走进屋子里，像没在自己家似的，又飞快地瞟了乔斯林几眼，“所以你昨晚干嘛去了？”

她脸上这种神情乔斯林不陌生，只是纳闷干嘛现在才这样。然后他意识到到，昨晚光线昏暗，她应该没看清楚自己的样子。不过他对这种女孩儿没兴趣——至少在这种肮脏的环境里没兴趣。

于是他说：“我去抢了点儿钱，另外干掉了一个执业法师。叫我瞧瞧你的裙子。”

“我头一次知道魔鬼也会开玩笑。”裙子这事有效分散了阿曼达的注意力，她一瞬间变得自在起来，喜孜孜地说，“多亏你弄的钱，我加了预算——不是五个银鸥，而是三十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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